昨天下班恰逢雷阵雨,我骑着电瓶车淋了一身雨,路面低洼很快就积水过深。我心情沮丧。这时我特怕路边有机动车快速开过激我一身水,但一瞬间我又希望有一辆车能激我一身水,最好是一辆豪车,这样就能给我的苦闷下班路程再添一份悲情。我甚至还想,应该有镜头记录下这一幕:辛苦的年轻人骑车下班被淋一身雨正沮丧着,旁边又有别的年轻人开着豪车驶过。对比性多么强的一副画面啊,同一个地方却有不同的处境,我如果是当事人,这是很能与人津津侃谈的。
但是没有,没有豪车驶过,也没有车激我一身水。平时什么样今天还是什么样,并不会因为下雨了就多增添一份悲情气氛。就算有豪车驶过,那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和下雨没什么关系。下不下雨它都会过,我也都会下班。我不是世界的中心。也没有镜头刻意记录我抓拍我,我太会幻想了。我纳闷自己怎么会有刚才那样想看到豪车开过拉大差距的奇怪想法,其实也很好解释,人有时候就是喜欢通过这种环境的割裂感来让自己站在能被同情的位置上。我希望豪车开过,就是希望通过加大自己的不容易,来让自己站在某种制高点上,获得一种能够对社会环境予以批判的畅快感和满足感。说白了就是自我感动。哪有什么豪车经过啊,哪有什么镜头抓拍啊,你的处境也就是你的处境而已,处境就是我被淋湿了无所谓,就是雨水带着体表的盐分流进眼睛里会很不舒服,我需要停车用手擦一下脸甩一下水而已。没有什么别的不容易了。
这种自我感动带来的满足感太过缥缈,我之前就是这样,喜欢通过近乎情绪自虐的方式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自己予以同情,代入受害者心态,通过倾诉或者写文章来抱怨自己遇到的不公和针对,以期通过别人的安慰中获得力量。现在不能了。现在想明白了,我确实不是世界的中心,社会也根本就没空搭理我,倘若我真的有能让整个环境都予以针对的能力,那我也早就成大人物了。我教完一堂课,没有我也会有别的老师来教,你看完我写的这一篇文章,我就是不写你也可以去看别的。对于整个世界来说我确实是不重要的,我的重要性只体现在对家人、对周围的人际关系上面。
这些好像在心理学上叫“受害者心态”,我忘记我在哪里看到过了。但当时看到不以为然,只有真的设身处地感受到了,方能意识到,噢,原来还真是这样的。可能你看到这一句也会有我这样的感觉,也可能会不以为然,但到了那个环境里就会感同身受了。文章传达的情感也有滞后性嘛。
通过我这两年的文章风格转变也就能看得出来,我是逐渐从向外探寻转到向内求索了,不再轻易激愤了。对内要多想多思考,对外要多做一点切实的事情,大的方向是不妄谈的。不谈缥缈的,只做切实的。这样的转变要得谢于我的出身环境,大家知道,我家是在农村,许多的社会关系也在那里。每次回家和发小等人的聚谈都会给我带来新的思考。发小们都早已辍学,我读高中的时候他们就务工了,有的在厂里,有的在当修车学徒,有的跟着自己父辈干,还有的在操揽大棚蔬菜等等。大家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只有我还因为在上学,显得不知所措一些。
我和他们半年一聚,我发现他们很少悲观和沮丧,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思想家,他们都对自己的未来有很具体的设想和构画,今年要攒多少钱,这些钱要用来干什么:要给家里换一台洗衣机,要搭一个棚子放杂物,给爹妈换台手机,或者要准备在什么年纪结婚等等。我喜欢听这些具体的对未来的描摹。隔半年后再次见面,你都能看到他们那实现的部分——钱确实攒到了,洗衣机确实换掉了,家里棚子也搭起来了。这就是这片土地上实实在在的希望,像小麦十月种下六月一定就能收割一样,这是华而且实的希望,你当然会觉得踏实。
他们的构画非常清晰,我就说不出来,我不太清楚自己之后能干什么。但他们不这样看,他们甚至一直都抱有一种特别的坚定,认为读书的你一定大有作为。虽然你现在挣得没他们多,但他们依然会对你说“苟富贵,毋相忘”。从初中毕业就这么对我说,如今我大学都要毕业了,他们还这么对我说。他们对自己的选择依然是抱有遗憾的,但这种遗憾成了既定现实,那也不影响对未来的希望。他们自称是二代农民,这个农民和种不种地没有关系,他们说我不应该是,我应该去大城市待着。可我却也想成为他们。
他们承认自己的辛苦,觉得读书之后就不应该这么辛苦了。但实际上大学毕业步入社会遇到的压力也同样不小,劳力上的苦痛和心力上的憔悴也没有高低之分。大抵是因为我们对社会对工作的解释不一样罢。读书越多,解释就越复杂。解释越多,就越悲观。书读了不少,还放不下面子,且还认为自己是世界中心,既想出人头地,又担忧别人看法,这当然悲观。
悲观可以是一种情绪,但不能是一种性格。观察一下生活就很容易知道,乐观的人一般过的都不差。面对能解决的问题不解决且报以乐观的人那是阿Q主义,面对不能解决的问题但认为自己终将能解决它的人,是革命乐观主义。我们都应该追求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