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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放羊之前+放羊之后:我不热爱这片土地,我只热爱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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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七八天未更了。元旦后我就回家了,前些天在村里碰到了个放羊的叔伯,我随他放了几天的羊。我小时候也跟着父辈放过几次羊,想来已有十余年没有再放羊了。放羊很枯燥,且脏累。大羊有经验,吃草不会跑到偏僻危险处,小羊喜欢乱跑,需要人看着。和人小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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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会写一篇关于放羊的文章,我相信绝大部分人是没有我这种成长经历的。我在网络上和书本上看到的有关农村畜牧和耕种的文章和视频,大多都是采访和摆拍的第三视角,失真且失焦,远不如我第一视角亲身体验得来的想法真实,故可以写一写放羊的流程和放羊人心里的想法,以供大家了解自己从未经历过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录了一些我自己放羊的视频,剪辑时发现画面非常脏乱,构图和物体不成比例,色彩和角度也相当混乱,我懂得一些修图和修视频的技术,我试图通过加滤镜和调色来修饰画面的脏乱。这是我犯的重大错误。
之所以说是错误,是因为我一旦去修剪滤色,就丧失了客观性和真实性。乱是因为本就乱,杂是因为本就杂。这就是羊群吃草的真实境况。没有电影中体现的那么唯美。有些大城市的朋友容易犯一个理论错误,他们认为农村的清静是田园牧歌式的,是放羊牧马驰骋大地的浪漫式的。这种固有印象可能是书本和影视剧造成的,这其实是很错误的。同样的,我们觉得陶渊明种豆南山下很隐逸很清静,这是因为陶渊明自身有且能表达好的隐逸的情怀,而不是种地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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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我近一年来写的最有意义的文章有两类,其一是在郑州做搬运工人时写的考察报告,其二就是对农村农民生活状态和耕种畜牧本身的描写。之所以我拍胸脯觉得好,是因为这两者我都是亲身体验过的,是从其中来又走到其中去的。没有什么比亲身实践以后的发言权更有代表性了。我在学校参与过一些“三下乡活动”,其实说白了那就是第三视角的摆拍和自我感动的形式主义——你不参与到劳动其中,妄谈什么实践呢,你不参与到农村生活的本身,何谈什么下乡与调研呢。仅凭一些照片和模式化的表格就能够彰显自身的积极性吗,我认为其积极的目的有待商榷。
可能是大数据的推送和铺天盖地的广泛宣传,一些宏大叙事上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推给大众来看,一些少数人的光鲜亮丽都要不断切片并放大展现给普通民众眼前。我个人觉得这相当无聊,生活不止有旅游和娱乐,工作不止有写字楼和办公职场,网络不止有哄吵对立和意见冲撞,学习也不止有课本和考试。人民群众的每一面都值得被看见,包括那些被忽视的、劳动只能顾温饱的“底层人”的生活本身。
我已考完研放假,在二月底去实习之前我都会在家里,所写的文章也会侧重于农村。教员说,农村是个广阔天地,青年人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也是在农村,人能够接触到第一产业的劳动实践,耕种和畜牧的根本都在这里,但如今农村人迹寥寥。知识青年更是见不到影儿。只有天气好时,暖阳下会有几个老人坐着唠唠家常,年轻人大多都已经离开了这里,年关方回。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早就形成了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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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堂屋进门就能看见满墙的奖状,是我妹妹和我在上学途中得的。在农村人看来,这些奖状要比挣多少钱更重要。有了这些才能考得出去,学习是为了远离农村,耕种是为了以后不耕种,放羊是为了以后不放羊。让人难过的点就在这里,我在大城市的高楼璀璨里给学生讲过课,在农村的偏僻地里放过羊,这样前后两个世界的反差构成了我的成长生活。我试图在两者之间寻找自己的适配地位,但终究是难以找到,只得在犹疑中记录,在尝试中实践。我能在考场上答题,在田野间放牧,衣装革履在讲台上,满身泥土在麦地里,看着似乎啥都会,但实际上内里是无尽的悲哀。
有的人在网络上发言说对土地很有感情,这话在我看来就是纯扯淡。一个人但凡种过地,都不会对土地有感情,就是因为没有办法远离耕种,才不得已靠那几亩耕地辛苦过活。人是不会对囚困自己的牢笼产生感情的。《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的图书管理员老布,他在离开监狱以后选择自尽是因为他困于体制,他自己被五十年如一日的监狱生活体制化了,他也不会对监狱本身产生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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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的,不管是我爸妈种地也好,还是我放羊时脚下站的土地也好,我都不热爱,我都没有感情。我不热爱脚下的这片土地,我只爱我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把羊赶到吃草的南水北调斜坡后,我就可以坐着闲一会儿,这时候就缺少个笛子,不然我也是个牧童。有时候站在高处放眼看这个农村、这片羊群、静坐着的牧羊人,是真有种田园牧歌的意境的。奈何我不是第三视角的旁观者,我是第一视角的放牧者,身处其中后那一点田园牧歌的意味都没有了,只剩下无尽的淡淡的惆怅与无奈萦绕了。就像有人坐在高铁上路过河南麦田说像画很治愈,身处麦田其中劳作的农民是断不会有这种雅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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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十余年没有放羊,儿时跟着叔伯放过几次羊,如今我已临近毕业,叔伯还在放羊。这十余年说不清是人在放羊,还是羊在放人了。羊和人一样,都被困在这一个地方,远处隔开南水北调的绿色栏杆像一个牢笼,把人和羊困死在这狭小的地界里,把人与人隔开,人与物隔开。思绪到此为止,大羊有经验,吃草不会跑到偏僻危险处,小羊喜欢乱跑,需要人看着。又有小羊羔看不见影儿了,我得去寻一下。
我十一岁那年南水北调修好从村里穿过,我没少站在南水北调的桥上向北眺望。教科书告诉我,顺着这水一直往北就能到北京,我当然确信这一点。我知道北京和这里有天壤之别,我知道我内心那种对大城市的向往,我知道我初到大城市走几十公里看不到裸露土地的慌乱,我知道我在面对城市孩子给他们讲课的忐忑,也更知道自己如今回村以后面对耕地和羊群时复杂的情感,但这些我知道归我知道,难受就难受在我知道。面对既成了的阶级固化和职业代迭,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必须什么都得会,什么都尝试,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达到别人生来即有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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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伯放羊时就坐在石头上,看着羊群一声不吭,他会想些什么呢?我同他一个环境,我会想些什么呢?按常理说,电影情节的编排应该是我不甘于现状,即使是放羊内心也是隐忍澎湃的,最后努力学习考出农村功成名就回村造福乡民......其实完全不会这样,放羊的斜坡非常不好走,你必须时刻注意自己脚下的土地是否坚实,赶羊的劳累和周遭的膻味和土气也不会让你有别的想法,你只会在放羊的间暇抬头看看日头是否足够偏西,盼望着日落以后赶羊回家吃饭躺着睡觉。我也想在放羊的途中给内心藏进一个伟大磅礴的世界,奈何根本无暇多顾。
如今冬季的树木植物都很萧条,到处都是残枝败叶,和旁边村落暗淡陈旧的瓦房形成照应,也和人的心情相照应。这是临近过年的农村,外出打工的年轻人还没回来,只有稀稀落落的老人和羊群成了农村活动的主力军,好在天蓝日红,难得的冬日暖阳能带给牧羊的农民一点宽松的慰藉,以让人能保留些气力等待太阳落山金色余晖撒下的壮观。农村的日出和日落之间夹杂的,是漫长的枯槁与疲惫。这些是农村和农民那不被输出的情绪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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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网络上有一句话说,我这一生如履薄冰,你说我能走到对岸吗。我脚下这块农村的土地很坚实,我踏上的每一步都足够坚实,我走的一点都不如履薄冰,脚踏实地辛勤劳作,但我依然不知道对岸在何方。人的脚没有羊蹄那样抓地那么牢,对这片土地上的感情也不如羊那么浓烈。有的人在网络上发言说对土地很有感情,这话在我看来就是纯扯淡。一个人但凡种过地,都不会对土地有感情,每天忙于劳作,哪里有什么闲心感慨对土地的感情,就是有,也是一种悲凉和无奈。我坚信脚下的养活父母和我的这片土地是伟大的,但农民和土地是离不开的,这些年来农民的地位一落千丈,又凭什么拉低农民抬高土地?
几十年前的情况暂且不论,如今就是因为没有办法远离耕种,才不得已靠那几亩耕地辛苦过活。人是不会对囚困自己的牢笼产生感情的。《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的图书管理员老布,他在离开监狱以后选择自尽是因为他困于体制,他自己被五十年如一日的监狱生活体制化了,他也不会对监狱本身产生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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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来人说这里是田园牧歌,本地人说这里是牢笼。这些不同视角的叙事影响不了我本人对牧羊本身的描绘,说实在的,我很难对耕种和牧羊产生感情,我非常清楚牧羊一年和耕种一年能带来多少物质收获:小麦一块三一斤,羊肉收购价十五一斤。我面对着麦田和羊群只有复杂的情绪。我家靠这些供我读书和上学,我当然理解这种生活的无奈,但正是因为了解并二十余年参与其中,我才更是对这片土地很难提起感情。不管是我家那四亩半耕地也好,还是放羊时脚下站的土地,我都不热爱,我都没有感情。我不热爱脚下的这片土地,我只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我爱的深沉,伟大的只有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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