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了,回到城乡结合部租的房子还得一个多小时,我赶上了末班公交车上,把头靠在窗上,看着景物倒退,想着一些事情。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高中的餐厅卖饭,三十分钟的吃饭时间,下课铃一响我就需要以极快的速度冲出教室跑到餐厅,在学生们走到餐厅之前,穿戴好围裙帽子和手套,站在窗口前刷卡递餐。我的工作内容是早晚卖包子,中午烫热干面。没有工资,但是可以免费吃一顿饭,每天可以省一二十元的饭钱,省下来的钱可以买书看,坏处就是没有吃饭时间,需要拿着饭在路上吃,不然就会迟到。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和朋友一起去的,那段时间我感受到了强烈的冬天气息,那时候雪下的很大,我似乎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大的雪,下课铃一响,我小心翼翼地踩过结冰的路面,踩过叽喳响的路面去卖饭。我感到一种愉悦,并且很为之陶醉,有种别样的美好。卖完饭和朋友一起回去,路上我们聊文学和历史、聊未来的出路和明天的考试。
之后的工作是进厂当搬运工。平时在地里干农活算不得是工作,对于我父母来说,播种浇地除草和打药已经是生活的一部分了,地里的收成虽然不足以养活家庭,但地还是要种,因为这就是生活本身。我奶奶说,有地心里才踏实,咱家以前是佃户,那时候日子过得总是忐忑,祖辈就是这么过来的。在进厂的那些日子,赚钱是目的,虽然没赚到。考察报告是日后通过回忆写出来的,我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也没有刻意去体验什么生活,我是读了很多的书之后,看到了更多的社会层面以后,我才知道我那工农的生活是那样的苦,在此之前我一直都觉得是理所应当——我生而如此,虽然我也不想,但总不能自暴自弃,总要做一点事帮衬下父母,也给自己拓宽些路。
大学工作的机会就更多了,跑腿发传单也好,烧烤店服务员,代写枪手,包括现在的家教等等,这些工作做起来发不了财,甚至有时候回报还没有付出多,但我依然很乐此不疲,我的思想在这些工作当中改变了很多,这一点从我这两年文章的笔触就能看出来,我是在变化的,并且这种变化于我来说是积极的。
我自己背书刷题懈怠,没有考上好大学,我天然就对上了好大学的同龄人有一种滤镜,觉得他们比我努力许多,未来的出路也比我广泛,甚至说他们比我有用。但我当代写枪手时改变了这个看法,我替很多名校的学生写过作业剧本和论文,他们的专业我不懂,我就去查文献,去看相关的书,只要是文科范畴的,那我研究一段时间,总能写出来。由此我接触到了各专业所学的一些内容,阅读了巨量的专业书籍,虽然只是皮毛,但对我来说,已是极大的视野拓宽和思想深度的跨越。
在成长和工作中,我见到了很多很多的人,有坐三十多个小时硬座去陪护的老人,有在桥洞底下铺纸板过夜的日结工,有丑恶嘴脸极尽压榨他人的包工头,也有自视清高的人,有身居高位侃侃而谈但脱离实际的人,有同我一样做工同我一样迷茫的年轻人,我知道的越来越多,能改变的却很少,我为此感到悲伤。我一直在追溯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的原因,但我终究难寻到造成既成现状的问题所在,或者说我找到了,我感受到了,但是我不能说,你知道了你也不能说,我们都心知肚明,但我们都缄默不言。这是时代的悲伤,也是时代的限制,是我们的无奈。
观过世界才有世界观,这句话我是相当认同的。我今年二十一岁,在尽己所能地多观世界了,我见识到了环境这两个字的巨大能量,环境竟然能由外而内改变每一个人。我喜欢历史,我带着我的这种困惑在历史中找答案,看到的只是一代代的循环和重演,寻不到答案,我知道莫向外求,知道知行合一,知道致良知,所以我现在很珍惜我心底里仍然保有的那一份热血和理想,虽然它们在面对现实阻力时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但它们只要还在,就证明我还没有完全被社会改变,还没有完全被磨平棱角,还没有完全成为处事圆滑但并不快乐的人。这一点心境我得记录下来。
我渴望追求有意义的奉献和付出,而不是为了让少数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而付出,我渴望有意义的工作和生活,而不是到处都是规劝和服从性驯化。我厌倦形式主义,厌倦上行下效的糊弄,厌倦没完没了的考核和无意义的量化。但我不厌倦我自己。我为环境感到悲伤,但我不为自己悲伤。我消极向上,同志,你也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