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物流园区做搬运日结和在流水线做普工的时候,时常会好奇一个问题,就是现在的影视文化艺术那么繁荣,对拍摄的扶持那么多,甚至说到了拿起手机就是导演的时代,为什么没有影视剧来反映我从事的这类职业的生活?这并非没有戏剧性和矛盾点,甚至我们在做工时说的话也颇具讽刺性和幽默性——人在极度疲惫下是会自己找到出路来调剂的,虽然这种调剂在外人看来很难理解。把我们的一天用镜头语言展示出来,绝对是一部出色的现实主义题材片子。
同为做工的朋友纠正了我的用词,他说不是现实主义题材,而是魔幻现实主义题材,我们都笑了。笑的原因不言而喻,为什么魔幻?因为许多人的声音没有发出来,许多人的生活图景没有被了解到,人们就觉得那些不存在或者很遥远。你现在扛着一部摄像机,去拍摄流水线普工、搬运工人的一天,完全不需要任何手法任何构图,也不需要好的配乐和剪辑,单是把镜头摆在那里,那么你就会得到一个东西——一部禁片。这是之前流传于天涯论坛的一则帖子,如今同样适用,哎,就是这么奇妙。
某些纪录片微电影剧组喜欢把拍摄方向放在底层人身上,先暂且不论底层人这个说法是否正确,单是很多人对底层人的理解,就有较大偏差。他们将镜头对准刚毕业迫于生计而租住三室一厅或地下室的学生,对准漂泊着糊口的流浪歌手流浪画家,他们认为这些有看头有戏剧冲突。那他们拍摄的那些人物和事情有困难吗?有,当然有,确实是困难。我也肯定这种实践精神,但那些片子我看起来总是觉得别扭,原因在于主创者的视角——他们是俯视而不是平视。很多愿意报道农民和工人具体情况的媒体和写作者,都犯有这样一种通病,是以俯视的角度而不是平视。
我当然知道他们的本意是好的,初衷是难能可贵的,但因为角度的问题,“底层群体”“丑陋伤疤”“城市瑕疵”“精英阶层”“权贵人士”这样的用词比比出现,我感到很别扭。谁天生就是底层人?谁天生就是精英和权贵?物质水平上我们没有办法为他们提供帮助,难道还要从精神人格上把他们列为低等吗?阶层与阶层之间物质水平的差异是固然有的,那精神人格上的呢?也要分个高下吗?这就很奇怪,明明接受了那么好的教育,却连人人平等的基本思想都没有,那,接受教育的作用何在?难道接受教育不是为了消灭人上人,而是为了成为人上人?
以上,属于“知道”的范畴,能知道这些,或者说开始思考社会的组成部分,愿意探索其本质,就已经很难能可贵,那,我们的问题在于,如何做到?
我在大二的时候读了王阳明的《传习录》,深为震撼,王阳明主张知行合一,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知道了自己所要做的事情,那就立即去实践。如何确定自己做的是对的呢?致良知,以良知知行合一。王阳明的观点结合毛选和马原去理解,其实也有许多相通的部分,知,即认识,行,即实践。认识论和实践论相结合,也就是知行合一。至于矛盾论和剩余价值论,那就和致良知有关了。
如何看待理想主义面对沉重现实无能为力的问题,这是这些天我收到的私信最多的问题。概括起来说就是我知道那些他们不敢摆在桌上说的问题,知道那些付出了大量血汗但和回报完全不成比的职位,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为他们做点什么。我在《郑州搬运工人考察报告》中写道,个体的努力面对宏大叙事中刻意隐藏的苦难有无济于事的徒劳,个体面对确实是徒劳,但群体就不一样了。
我的解决办法是:一、把对宏大叙事上的关注转移到个人发展上来,继而在此基础之上,对个人发展和社会生活本身进行思考,由个人联系群体,去关注群体的整体处境。二、消极向上,这四个字是我一直倡导的处世观,即虽然我们对外部环境感到消极,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个人能力和成长的向上。消极并不和向下绑定。
因为这样的问题并不是单个人的困难,那么多事情我们了解到了但无能为力,这让我们感到消极,消极又怎样,消极就要堕落吗?就要沉沦吗?这谁规定的?消极就不能向上了?消极并不影响向上。这些,是我们在有实践机会之前应该准备的,待到有了实践机会,步入了社会岗位,不再保有人上人底层人的等级思想,是会有用武之地的。更何况,我们一直都不是一个人,我们有同志,同志这个称谓,乍一听很古老,其实离我们一点都不远,和我们志同道合的人不在少数,同志一直都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