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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在庆祝记者节时,我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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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7年记者,朋友圈最多的,就是记者。到了记者节的时候,他们一排排地刷屏,右手大拇指向下划拉都不到底。

有晒证的,有晒图片海报的,有晒采访现场的,有挖苦行业的,有自嘲解忧的。确实对于这个群体来说,这天是个在身份认同上特别重要的节日。

让人觉得这个节日特别有意思的一点,在于虽然是过职业大节,却看不到福利。

相信绝大多数的记者,除了晒晒海报,在这天没奖金、没加餐、没米面粮油,甚至连一句安抚式的问候都没有——海报是给外人看的,不是给员工看的。

在许多年前,他们会用理想主义勾勒出一个特别大的饼,句式大抵是:有了你们的xx,才会有xxxx。在理想主义大纛下面,一切的低薪、阻扰、交困都是可以被理解和忍受的,悲情像老酒,在冬日里面犹可御寒。

理想主义这词本身就形而上,虚缈得经不起推敲:到底是什么理想?是谁的理想?站在哪个立场上的理想?打算用什么手段实践理想?

拆解开来,想想就挺危险的行径。于是这几年,连理想主义、新闻专业主义这几个词都不让提了。

于是,我们见证了一个行业的理想主义消亡史。

现在上班地点在国贸,大裤衩旁边。我每天都要骑车,从它巨大的胯下钻过。

东三环可能是整个北京最繁华的地段,到了该堵车的时候,两公里路可以堵上两小时。

做记者的时候还很穷,工作了好长一阵,第一次来到国贸,站在马路牙子上,抬头看着这些摩天大楼,心想:原来北京不止是群租隔断房和胡同,也是有高楼和白领的。

再往东数十公里,可以走到北京的五环边界,还属于朝阳区的地带。在那里有一个村子,就是那种住着很多民工,有很多平房,有的路面都没有硬化过的村子。

有一次,村子里一个仓库起了火,灭火以后,我在现场警戒线外探头探脑。很快,就有一个穿着中山装模样,手背在身后的中年男子发现了我。

他先问了一句,你是干嘛的?在得到是记者这个答案的时候,回头颐指气使地诘问现场几个村子里的保安,“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记者?”

很快,我被几个带着东北口音的大汉给举了起来,肩扛着出了村子,甩在了主干道的水泥地上。

他们说,你们记者再来,看到一次打一次,打得你爹都不认识你。

就在那条主干道上,我离开现场,打了一辆滴滴,看了一眼表,20分钟,刚好能到国贸。

那时候,我书包里每天都背着崭新的记者证。它除了让我部分景区能免去门票外,在需要它发挥功效的场景里面,基本从未成为我的护身符。

在浙江一处爆炸现场,掏出记者证以后,被派出所以核验记者证为由,带进了小房间,花了大半天才出来;

在北京意外闯入一处正在制作地沟油的餐厅后厨,被返回的餐厅老板拳打脚踢,当场砸碎了我的手机。​报警的居然还是他们,派出所大哥关了我一个晚上,问我,没事为什么要进别人后厨?

在辽宁一处涉嫌瞒报的现场,一位干部和我说,我们都很尊敬记者,但是我们这地方穷,山里不安全,如果没有我们陪同,在山沟子里一没信号,二没灯,不小心出了点事,最后算谁的?

好不容易,折腾了好几天,出了山沟,最后坐在了饭桌上,对面坐着三个某央媒的记者,正在饭桌上和相关负责人觥筹交错。

饭点,端上来的一道菜是蚕蛹。干部说,这是我们东北的特色。

我一阵反胃,还是笑笑,伸出筷子,夹了一条椭圆形的蛹,往嘴里一丢。很快,齿间爆出了浓郁的,粘稠的,带有虫腥味的浓浆,一瞬间充斥口腔,让我大脑神经一麻。

看吧,绕来绕去,我还在北京国贸的大裤衩底下转。

看吧,我们何尝不是一只蚕蛹。

不去要求新闻内容的锐度和强度,其实仔细数数,自小屏直播,短视频横空出世以后,大约有好几年,新闻连呈现形态没有发生过明确的变化了。

这是个时刻充满变化的时代。在这个框架结构上,更多地去讨论“信息模式”和“故事模式”分野,“强编码”和“弱编码”的编解码方式,就显得尤为荒诞。

在一众学者还在认真讨论,到底什么是鼓吹式新闻学(advocacy journalism),什么是调查性报道(investigative reporting),什么是服务式新闻(service journalism),什么是精确新闻学(precision journalism),以及什么是公民新闻(civic journalism),他们为新闻叙述风格到底带来什么转变的时候,大模型正在横空出世,给AI打工将会成为新现实。

当下,各大互联网都在招募记者,主要工作就是给AI喂语料。他们上午开选题会,下午生产内容,给算法做语料识别。大模型来者不拒,腆着肚子,大快朵颐。

很容易想象得到,按这个趋势,机器很快就能喂饱AI,然后这部分人会失业,也会让整个行业消亡,简直是一条自戕且杀人的道路。

消解这一切的,甚至不是威权或者更为耸人听闻的强大名词,而是时代的车轮,是科技的进步,是一次又一次地退让和妥协。

这不是在责怪任何人,任何组织,任何机构,而是一遍又一遍的自我审视,批判自己曾经毫无尊严地落荒而逃。

当然,在那时候或许只能剩下,带来纯正的,独家的,稀缺的,个人风格浓郁的记者,他们很难被机器替代。抛开环境规训的压力外,他们的作品,或许更会被市场珍视——独家新闻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奢侈品。

一个职业的价值,靠寻租是无法实现高光的,要问心问行,为这个世道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职业尊重从来不是靠争取来的,也不是靠奖项和荣誉堆积起来的,而是靠自己从口口相传里面,一点点聚沙成塔,垒起来的。

祝福以及赞美,为时代,为人类作出积极贡献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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