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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p专属付费文章】走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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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24年2月1日农历腊月二十二星期四)

不知有没有人像我一样,总会不自觉地想:未来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告别这个世界呢?

今年我已90岁高龄,自从疫情阳了之后,身体状况断崖式下降,我能感觉到死神在一步步逼近,人从出生就要面对死亡,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年轻时我生过一场大病,婆婆每天早上推开房门偷偷探进头,听到我发出微弱的呻吟才推门进屋,那一次我与死神擦肩而过。

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和老头子常常为生活琐事发生口角,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一贫如洗的家庭让我心力交瘁,我曾经想到过死。

老头子去世前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两年,在一勺勺喂他的时候,在费劲力气给他翻身擦洗的时候,在他神志不清破口大骂的时候我想到过死。

一次一次我用理智赶走了死神,我熬过来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孩子们都到齐了,远在黑龙江的大女儿和外出打工的三女儿也回来了,一家人齐聚一堂,欢声笑语溢满整个房间,我努力迎合着孩子们高涨的情绪,脸上挂满笑容,心里却有一丝丝不安,也许这是我在这世上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

午饭后,两个儿子回县城,二女儿也回家了,家里只剩下大女儿和三女儿,大女儿因为小时候割耳后疮听力受创,现在已经完全失聪了,三女儿从小就叛逆,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她时而温顺时而像飓风一样发飙,对她我是又疼又怕。

最近我开始害怕一个人生活,这是从老头子去世后不曾有过的心境,看着眼前忙活的女儿在想,如果孩子们一直陪在我身边该有多好!我招呼三女儿坐下,她哈着腰低眉顺眼地问:“咋啦,娘?”

“孩子,眼看就要过年,你们兄妹也都回来了,我陪你们过一个团圆年,年后我就要走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开口竟说出这句话。

“娘,你说什么呢!”三女儿大声制止我。我突然喉咙发紧,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了,话到嘴边只能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自己竟无法控制!我放声大哭。

三女儿惊慌失措,她一边替我擦着眼泪一边安慰我:“娘,不要想那么多,你不是前段时间刚做了检查吗?你的身体好着呢”。

良久,心终于平静下来,看着眼前抹泪的女儿心疼不已,不能再给孩子制造焦虑了,如果不久后的一天我真的要离开,就让我和孩子们好好度过剩余的时光吧。


(2)


(2024年3月4日农历正月二十四星期一)

不知怎么回事,最近一直在感冒。对于这种小打小闹的毛病我从来不放在心上。感冒了多喝点热水挺挺就过去了。

然而这次的感冒来势汹汹,任我怎么喝水依然低烧不退。

中午时分,我服了退烧药躺在床上休息,三女儿去厨房做饭,失聪的大女儿躺在对面床上睡得正酣,我口渴想喝水身体却软塌塌的不听使唤。

恍惚中,有人向我走来,拿出一套崭新的衣服帮我穿上。我一下认出这不是我几年前做好的寿衣吗?我还活着啊,为什么给我穿寿衣呢?我大喊,但是嗓子像被堵住了发出呜呜的声音。

“娘,你快醒醒!”耳边有人在呼喊。我使劲睁开双眼,发现两个女儿正俯下身呼唤着。看我睁开眼睛才松了一口气。

“娘,你怎么了?吓死我们了!”女儿惊魂未定。

“没事,我没事”,我嗫嚅着,嘴巴依然不听使唤的颤抖。我断断续续讲着梦中的场景,三女儿摸摸我的额头轻声说:“娘,你又发烧了,要不我去叫医生给你输液吧?”。

三女儿年后去青岛打工,每天一次的电话问候我能感觉到她的担心,正月二十她辞掉工作回来,一日三餐尽心伺候着。

人生的价值到底是什么?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读。

我想人生的价值应该是利他吧?如果活着不能给别人提供价值(或精神或物质)那活着的意义是什么?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越来越羸弱的身体让我感到身心俱疲,这种疲惫是我90年来所不曾有的感觉。孩子们早已成家立业,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生活,我不想成为他们的负担,尽管他们都很孝顺。

我感觉身体就像一株古树,枝叶尚有一丝绿意而树根却已腐朽。我不知这株树还能挺立多久,只想在一息尚存时还能为孩子们遮风挡雨。

下午女儿让村医来给我输液,看着忙忙碌碌的孩子心疼不已,我不想给孩子们再添麻烦了,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尽快好起来。


(3)


(2024年3月15日农历2月初6星期五)

挂了六天点滴身体依然如炙烤般难受。三女儿又给我测量体温。

“37.9度,怎么还是不退烧?不行,我给哥哥打电话,赶快去医院!”三女儿不等我说话就给大儿子拨通了电话。

大儿子在县城上班,他工作繁忙,我这点感冒怎么能拖累他呢?实在拗不过,便跟着匆匆赶来的大儿子来到了医院。

医院是一个希望与绝望并存的地方,这里有出生与死亡,这里有欢笑与悲伤。

医院里人满为患,起初我被安排在走廊病床上,不知是儿子找了关系还是看我年龄太大,下午又转入病房。

入院整整一个上午都在做检查,心电图,彩超,CT……

下午,折腾了大半天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着来来往往的白大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感冒带来的焦虑情绪慢慢缓解,心里一下踏实了好多,原来我也怕死。

各项检查陆续有了结果,儿子看着化验单给我解释着:“低钠血症,低蛋白血症,缺钾,贫血,娘啊,你身体需要补充的营养太多了,住几天好好调养一下身体吧。”

“哪那么多事,我身体就这点小感冒,打两天针就没事了。”我笑着说。是啊,年轻时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难道还怕这小小的感冒?

和儿子聊天的当口,三女儿走进病房,她把手中的CT报告单递给了儿子,满脸惊恐:“哥哥,你看一下报告单。”

儿子接过报告单,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好几条诊断结果:

1)双肺多发结节灶,建议进一步检查。

2)肝脏稍低密度灶,占位性病变不能除外。

3)胰腺区混杂密度灶,肠腔?占位?……

女儿一脸狐疑地看着儿子:“哥哥,这报告单上写的什么意思啊?”

“应该没啥事,一会儿去问问医生”,儿子回答。

女儿接过报告单走了出去。

看没啥事便催促儿子赶快回家,这病房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

这时,外面的天空渐渐暗下来,灯光陆陆续续亮起来,窗外有霓虹灯在闪烁,那是一个光怪陆离梦幻的世界,病房内的肃静和医院外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我注意到和我同病室的两个病友,右边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左边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耄耋老妇人。

老妇人昏昏沉沉躺在病床上,她的被子掀开大半边,露出屁股上硕大一块骇人的褥疮,她头发蓬乱,插入鼻孔中的氧气管已经滑到了头顶。病床前,一个男人正在呼呼大睡,从涨红的脸上看出他喝了不少的酒。

“他儿子又喝醉了”,右边病床上的女子对我说,“他每天都喝的醉熏熏的,”

我不禁愕然。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 医院确实是鉴别人性的好地方。在生死离别关头,不仅心理防线容易崩塌,连人性都那么经不起检验。

下午打了点滴,身体轻松了许多,不知啥时候才能出院回家,这种小感冒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吧?当回家的念头升起时,瞬间感觉病房气氛压抑起来。

女儿出去找医生看报告单到现在都没回来,这个童心未退的孩子不知跑哪玩去了。

如果只是感冒明天就出院吧,省得孩子们在这儿陪我遭罪,我想。


(4)


(2024年3月16日星期六农历2月7日)

三女儿真是心大。昨天她拿了报告单出去很久很久,等她回病房时我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

昨晚儿子被我撵回家,他是一名法官,每天的工作已经让他忙得焦头烂额,我不能因为自己一点小毛病再耽误他。

今天早上,身体没有了昨日的轻松感,五脏六腑又在炙烤般难受。也许自己并非感冒那么简单,年前年后这段时间,上腹部经常疼痛,吃饭食不下咽,多吃一点就会恶心呕吐。我不敢告诉孩子们,怕他们为我担心。

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就是自己吧?

晨曦透过玻璃窗温柔地洒进房间。右边的病友正起床准备吃饭,她没有陪护,事无巨细一个人就能解决。看来她的病情不怎么严重。

左边病床上的老人就不同了,一直是半昏迷状态,她醉酒的儿子一夜鼾声如雷,吵得我 一宿都没睡好。护士几次查房试图叫醒他都无济于事。此时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帮老太太拉了拉滑落的被子。

三女儿出去洗漱了,她也没有休息好,夜里出去好几次,可能是缺觉吧,精神萎靡不振,一夜功夫,双眼熬的红肿了。

上午八点多的时候,病房来了好几位医生。

“娘,医生来查房了”女儿对我说。

我抓住女儿的手准备起身时,一个带眼镜的年长医生示意我躺下。他仔细看着手里的CT胶片,又给我按压一下上腹部。在他的按压下,上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你是老人家什么人?”医生抬头问旁边的女儿。

“我是她闺女。”女儿回答。

医生看我一眼,转身走到床尾,他示意女儿过去,并回头看着我对女儿小声说着什么。我的耳朵早在几年前听力就已经下降了,现在,我只看到他们嘴巴张张合合,至于说什么一点都听不到。

“医生医生!”醉酒汉子突然喊起来,“我娘手背流血了!”

医生和护士闻声赶过去,只见老太太在昏迷中拔掉了手臂上的滞留针,床单上被血染的一片深红。

“告诉你多少次了,让你照顾好病人,你怎么这么不上心?”护士生气地大声喊。

“我出去最多也就半个多小时,告诉她了不要乱动。”男人狡辩道。

“你告诉她不要动?她还在半昏迷状态啊!”护士无语地摇摇头。

医生查房后,护士给我打上点滴,由于一夜没休息好,我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耳边有人说话,我睁开眼睛,发现大儿子和二女儿不知啥时候站在床边。

“你们啥时候来的?你不是去上班了吗?”我看向儿子。

“我刚到,我哥请假了。”二女儿回答。

“哎呀!这点小毛病,不用你们都在这儿伺候着。”

“没事,我这几天不忙。”儿子双眼发红,声音有些异样。

无论怎么劝说,三个孩子仍然坚持留下来陪我。我感觉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母亲,尽管大半生历尽坎坷,但是在最需要人照顾时他们都不离左右,这是我此生最大的满足了。


(5)


(2024年3月24日星期日农历2月15日)

今天是入院的第十天,身体的感冒症状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

点滴已经无法控制体内燃起的火焰,每天要用吲哚美辛栓塞肛来退烧,与日俱增的疼痛让人寝食难安。

我感觉身体里肯定生长着一个可怕的生物,它每天啃食着五脏六腑,我却无力与它对抗。

在它面前,人不再主宰一切的是高等生物,只是提供养分的宿主。它的生长速度决定了我的生命长度。

我曾经一次次挣脱死神的魔爪,像一株沙棘在贫瘠的土地上顽强地生存。

然而,这一次我似乎看到死神已近在咫尺,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人自打一出生,就摆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对延长生命抱以极大的妄念,就像明明知道肥皂泡会破灭化为乌有,却仍然固执地把它越吹越大。

虽然内心已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但是在死神面前仍有些许的慌张。每个人都将会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向这个世界告别。如何面对死亡?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答案。

入院这段时间,孩子们寸步不离地陪在我身边。他们故作轻松的和我聊着家常,憧憬着等我身体康复之后带我去看看外面的风景。

可是孩子们啊,你们紧张的情绪和红肿的眼睛出卖了你们故作的坚强。你们刻意隐瞒,我就装聋作哑,不管前面还有多少路程,我只想好好陪你们走完。

早上八点查房时,一个年轻的医生看了看病历又看了看我问:“老太太今天感觉怎样啊?”

“没事,好多了。”我习惯了报喜不报忧。有谁知道,此时,胸腔内似乎有万把钢刀正在剔肉刮骨。

“这两天可以出院了,你年龄大了,感冒不爱好,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就好了”医生微笑着说。

我点点头。我不能对善意的欺骗作出过激的反应,人生的最好医生就是自己,好与坏不需要向别人来求证。

今天,临床的老太太看上去好了很多,她已经恢复了意识,儿子在给她喂药时,酸涩的枸橼酸颗粒大概刺痛了老太太满是溃疡的口腔,只见她苦着脸,把手伸进嘴里使劲往外抠。

“你干嘛?每次吃药都是这样!”老人的儿子使劲抓住她的手,她动弹不得,嘴里发出啊啊的叫声。

“你快给她喂点水啊,她肯定是嘴巴疼”女儿在旁边看着忍不住说。

我不禁心疼起了老太太。我每次吃完药嘴巴发苦时,女儿总会拿点水果放我嘴里,可这老太太却要忍受病痛的折磨和儿子的冷漠,真的让人寒心。

忽然对之前的价值观有些怀疑。曾以为人生的意义是利他,其实人生的意义首先是会“爱自己”。

有人把生活过成了活着。寒来暑往,岁月更替,从不更世事到华发满头,你也许是父母的乖乖女,公婆的好儿媳,孩子的好母亲,你活成了别人口中的模样唯独没活成自己。

当你的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时,价值观会瞬间崩塌。

自律,自强,自尊,自爱,只有爱自己才会有强大的内核,才有抵御一切的勇气,才有能力爱别人。

只有爱自己才会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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