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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消文科怪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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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一则“985”高校撤销文科机构的新闻引起网络热议:大连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宣布撤销当代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不再设置和建设“中国共产党外交思想和国际战略”二级学科;2024年7月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发布《关于部分单位机构编制调整的通知——教务处下设科室调整》,宣布撤销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部、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部办公室,撤销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部办公室主任(正处级)岗位;2023年10月三峡大学发布《关于调整优化校级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机构的通知》,对学校七十个校级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机构进行优化调整。其中,十三个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机构被撤销;2023年6月北京语言大学宣布撤销汉语国际教育学部,浙江大学、湖北大学、贵州大学、重庆大学、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南京邮电大学、长沙理工大学、常州大学、燕山大学等高校近年来均对关于文科机构清理或调整。2023年4月教育部等5部门印发《普通高等教育学科专业设置调整优化改革方案》,提出系统推进哲学、历史学等基础文科学科专业建设,积极发展文科类新兴专业,推动原有文科专业改造升级……

学科撤点的背后原因非常复杂,可能是该学科不符合社会发展需要:就业面窄,就业率低;也可能是学校招生难,教学资源不足;还可能是知识发展或学科建设的内在需要。总之,大学的学科撤点并不只是大部分网民单纯理解的“国家也觉得这专业没啥用”。一些自媒体账号借着这波改革趋势大肆乱解读行业发展前景,贩卖焦虑,收割了一大波流量。但从社会就业或招生困难导致的部分文科专业撤点,到自媒体借势解读成功贩卖了焦虑;从微博评论句句对文科专业的恶评,到身边数不清地劝文科生考公考编的劝告。都在反映着一个在价值判断上错得离谱却作为一个社会意识存在的论断:文科生无用。不光是文科,还有很多理科,工科,艺术专业也被认定为“无用”专业,比如一直以来被称为“四大天坑”的学科:生化环材;号称家里有矿才能学的专业:艺术学,设计学,等等。当人们在讨论专业“有用”“无用”这个话题时,衡量的标尺是市场价值,通俗来说就是就读这个专业就业后短期内能不能赚回比之前长期教育中投入的大量成本。这个衡量标尺有两个重要的标志词,一个是“钱”,另一个是“短期”。在这个利益至上的时代,“钱”是衡量是否有用的重要尺度。对于这一点,我认为是有一定合理性的。马斯洛需求层次的前两个层次是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管子·牧民》中也说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人们只有低级需求得到满足后才能走上自我实现道路,而低级需求的实现离不开物质基础,也就是钱。人们需要靠自己的知识能力养活自己,这无可非议。我反对的是“钱”在衡量学科价值因素中的过高占比以及用“钱”的多少来肯定或否定学科价值的说法。人们是通过读书输入原料,产出知识产品,然后卖出自己的知识产品来赚钱的。一个通俗易懂的比方就是当人们用一麻袋的钱买了一麻袋的书,最后把一麻袋的书卖掉,却买不起一个麻袋了,就觉得买书,读书,买书的一整个过程以及那一袋子书都是无用的,这个认知是荒谬且错误的。再谈到“短期”,这个“短期”是参照人生的大时间轴而言的,在这个意义上来说,一年,两年,三年都属于短期。人们在意读书产出转化的经济效益,并希望能够短期快速得到回报,一旦效益的实现远低于预期,就会产生对读书的质疑,“××专业无用论”也就产生了。这种想法的盛行其实是时代的折射,这个社会都太急功近利,推着社会中的年轻人不停地往前赶,往前跑,不停地生产,创造经济价值。“××岁年薪百万”“××财富自由”不停地渲染着社会情绪,人们看似在质疑读书和专业的意义,实则是在表达对就业、生活、乃至未来的焦虑。然而我想说的是,人们不应该片面地、短视地去看待自己所学的专业。这种视角只看见了某个时刻人能力和资源的不匹配,某个时刻个体文凭和社会资源的不匹配。大家不妨把眼光看得长远一点,专业学科塑造出的独立品格,思维方式,知识积累,眼光见解才是支撑人走得长远的重要因素,而专业带来的长远回报是不可估量的。另外,钱并不是唯一衡量专业价值的因素。读哲学或许可以让你对生命和社会有更深的思考,心理学或许能让你处理好家庭关系,保持健康阳光的情绪,睡一个安稳觉;音乐和艺术或许可以带来精神愉悦和享受,即使身处陋室,还能有“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感悟,这些都是珍贵而独一无二的价值和体验。最后,就学科而言,所有的知识都是在不断变化着的,无论是理科还是文科。对于文科就业市场来说,决定你能赚多少钱的是你的综合个人能力,包含学习能力,思考能力,洞察能力,向上向下管理能力,交际能力,表达能力等等。这些能力可以在校园的课程中得到培养和锻炼,课程本身的具体内容反而会因为时代的变化常改常新,所以我们应该关注课程背后想要培养的核心技能。忽略课程技能,流于表面,混个学分和成绩数,就业后发现发展因能力十分受限,然后回头再将自己无用的锅全部扣给“学科”和“专业”,未免有些无耻和极端了。作为人文学子,我认为我们最大,最有用也最应该养成的核心优势在于:我们永远能守住社会底线,保持温柔,清醒,一尘不染;我们永远相信世界很大,我们的未来波澜壮阔!

1948年梁思成结合自己的考察见闻在清华做了一次题为《理工与人文》的讲演,后来又将讲演的内容整理成《半个人的世界》一文。清华大学建筑系属于理工科,所以梁的讲演首先针对的便是本系的理工科师生,希望他们不要“只顾自己的技术方面”,要有社科人文方面的常识与关怀。“人类一切的活动,莫不影响到另一部分的活动的,换一句话说,就是人类社会是整个的,各部分是互相联系的,不能各行其是的。所以我们做学问,尤其是研究理工的人,绝不能只顾自己的技术方面,不顾我们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自然环境。否则,我们的一举一动可能害到别人。”梁思成说,那种只在意技术、不在意社会、政治、经济与自然需要的人,只能算“半个人”。这种“半个人”做起事来,是很有可能伤害到别人的。他就自己关心的文物古建保护领域,举了两个这方面的反面案例:“南京的小火车破坏了鸡鸣寺一带的风景,而且不时轧死人。川陕公路在广元因为几个工程师缺乏人文知识,破坏了数千尊唐代摩岩佛像,使我们损失了永远无法补偿的千余年文物。”梁说,包括上海汉口等大都市的“现代化贫民窟”在内,当前的很多社会问题,“都是‘半个人’做的事”。要想让社会往好了发展,便“不能再做‘半个人’了,我们必须做‘整个人’”。为什么社会上到处都是“半个人”?梁说,这是因为教育的方向出了问题:“我们若是追溯形成‘半个人’的原因,实在是由于教育方针的错误。现在教育部规定的大学课程,只以取得专门智识为目的,这只是训练匠人,只是制造‘半个人’,而不是教育。工学院固然不用说,只是训练一批机械匠、土木匠、建筑匠等等,其余学院何尝不然,每年造就大批的物理匠、化学匠、法律匠、国文匠、外语匠、历史匠、哲学匠等等。所谓匠,就是说他们大多数如果只知道本行,此外一概不懂也不关心,他的本行和本人便与整个社会完全脱了节。他们都是‘半个人’。”由“机械匠、土木匠、建筑匠、物理匠、化学匠”和“法律匠、国文匠、外语匠、历史匠、哲学匠”这批用词可以看出,梁思成的演讲题目虽然是《理工与人文》,但在他眼里,需要补足人文常识与人文关怀的,并不只是理工科学生,同样也包括文科学生。这并不难理解:一个搞历史研究的文科生,或许可以拥有高超的文献检索技术和文献解读能力,但若无人文常识与人文关怀,轻则学问做得冷冰冰没有人气,重则将能力化为了替权势者张目乃至文过饰非的手段。搞法律者、搞国文者、搞哲学者,皆是如此。在1948年的梁思成看来,中国教育的问题,并不是什么“文科生太多”或者“理工科生太多”,而是文科生与理工科生普遍欠缺人文常识与人文关怀。接下来,梁思成讲述了他在美国的所见所闻,提到耶鲁大学的谢菲尔德科学院院长Sinnott“主张凡从事理工的人都应该受到人文科学的熏陶”,“耶鲁已决定自本学年起,把全部理工学生课程加上很多的人文科目。”梁觉得,这是一项很好的改革。因为在他看来,“自十九世纪末年以来,整个的世界差不多完全为那些‘半个人’所支配”。这些“半个人”依仗着手里的技术,做了许许多多伤害他人的事情。掌控政治权力者,便任意宰割所谓“落伍民族”的土地,攫取他们的资源,最终让自己所在的“先进民族”的普通老百姓,也一样成了受害者。掌控经济权力者,便“只顾技术上的方便,不顾群众福利天然风景,不知尊重祖先遗留下来的文物”,乃至于“忘记了凡是感觉的动物,除了保持肉体的存在,还要在精神方面有所要求”。梁思成的这些话,全都指向同一个问题:教育的目的是什么?是将学生培养成为一个“合格的人”,还是将学生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工具”?如果答案是前者,那这教育,便不能只培养“机械匠、土木匠、建筑匠、物理匠、化学匠”和“法律匠、国文匠、外语匠、历史匠、哲学匠”,还应该让学生拥有人文常识和人文关怀。1948年的清华大学正置身于剧烈的时代变迁之中,该年底校长梅贻琦便选择了南下,校刊顾不上梁思成的文章是不足为奇的。1948年的华北乃至整个中国,也正置身于剧烈的时代变迁之中,文化刊物与新闻媒体顾不上梁思成的主张也不足为奇。

好的人文教育既然很难达成,但至少可以最大程度避免坏的教育。坏的文科教育千奇百怪,但总结起来无非四条。第一,思维不精,喜欢寻找固定“答案”。很多人容易陷入“找答案”的目的论,不能享受寻找和回味的过程,也就会忽略思考过程中出现的各种可能性,很难产生对问题本身的多元理解,最终还是走不出某种固定思维,甚至很满足停留于此。这应该是长期的应试教育和“参考答案”驯化出来的习惯,最终导致思维程度不高,不精确也不精良。另外,除了要有开放的思维,还得要有逻辑。活跃的思维会帮助学生找到很多新点子,但把这些点子串联起来,形成新的叙事、新的表达,就需要逻辑。如何从这一句,推向下一句,以及为什么要说这几句,这几句对于更大的普遍问题有什么样的重要性?这些都需要逻辑,否则,就是一堆虚无缥缈的废话。第二,表达和写作程度不高。没有精良和有逻辑的思维,就没有内容。没有内容,就没有真正的表达。很多中国学生,哪怕是文科生,他的口头表达、书面表达可能水平也远远不够。这可是文科生的核心竞争力,不管性格内向还是外向,两者总得占一样。第三,缺乏使命,没有自己的“大问题”。很多学生总是能轻易看到别人的问题,社会的问题,家长的问题,唯独没有自己的问题。这个问题不是说生活层面的问题,而是指人生的方向问题。不清楚自己是谁,要做什么,对什么有兴趣和负担,归根结底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天命”所在。没有这根“定海神针”,就没有主见,容易跟风、人云亦云。这是“大问题”是根本性的,没有它,就没有方向和动力。第四,人为切分专业,不懂得融贯。Liberal Arts贵在自由、博雅,它打破界限,而不是固守界限,强调从专业到跨专业,从学科到跨学科。文科生不应该陷入专业切分的框架里,这些人为切分只是为了研究的方便,但是对于社会和工作而言,都是连接在一起的。所以,多了解其他专业思考问题的方式、解决问题的方式,融通贯穿起来,甚至能在自己专业之外,额外补充几种技术,比如结合文化创意和互联网,结合社会学和商业咨询,结合文学和品牌传播,文科生一样能在保持自身兴趣和志向的同时,获得商业回报。可怕的就是不懂得变通和融贯,陷入自己的舒适圈。真正好的文科教育,会让学生提出新问题,发现看待问题的新眼光,甚至发现新的提问方式,并对自己看待问题的眼光本身产生新眼光。在这样不断的回合里,一个人看待问题的视角会非常多元,不会限制在某个角度和固化思维,从而他看待自我、社会,甚至以后帮助客户解决问题的角度,都是多元、新鲜、不自我限制的。真正好的东西,常常脆弱易逝,需要良好的培育环境。三代培养贵族,但三代不一定养得出好的人文教育,特别是方向错误时。这种培育环境,通常只有在比较文明或高度文明的社会才能自觉生长和呵护,需要慢,需要耐心、耕耘和等待。而浮躁、功利和不稳定的社会通常不会重视人文教育,更重视“即时满足”的快感和投机心理。人文教育要良好发育和发挥价值,需要三个良好的前提条件:第一,大学的人文社科教育,能自由思考、分析和批判,没有思维限制,更不受政治意识形态的干扰和灌输;第二,始于分科,但终能抵达哲学原理的普遍层面,而不仅仅停留在某个具体学科或特殊研究对象的层面上;第三,有相应的社会条件,欣赏并鼓励人文社科毕业生从事具有创造性的工作,尊重智慧产权,而不是忙于抄作业、复制粘贴。想一想,如果一个大学充满政治教条和思想灌输,如果一个专业始终不能上升到普遍原理,如果一个社会非常浮躁,充满“捞一把”或“赚一笔就跑”的市场心理,在这些环境下,人文社科教育的毕业生肯定没有良好的成长环境,将来也没有用武之地。久而久之,就业环境也从“内卷”被进一步扭曲成“靠舔”。这样的环境,不只是人文教育的悲哀,更是全社会的德性衰败。一位文科研究生跟我聊天时说:“要好好珍惜文科无用的日子。就让我们学文科的端个不好不坏的饭碗,混混不咸不淡的日子,吃点儿不伦不类的软饭,写点儿酸酸甜甜的小文,泡一泡不上不下的妞,多美!这才是真正的好日子!”的确,物质文明的丰富是一个必然趋势,但这并不意味着精神文明也随之也能丰富起来。再多的物质也填不满精神上的空虚,而人不能仅仅满足于吃饱穿暖,更要寻求精神上的富足。文科对于个人精神富足的意义,中山大学党委书记、历史系教授陈春声曾打过这样一个形象的比方:“一个人家里最有用的地方就是厕所,其次是厨房。而家里最没用的东西,数来数去应该就是墙上挂着的那幅齐白石画的虾了。但是家里有客人来了,你会带他去参观厨房和厕所吗?当然不会,大家坐在客厅评头论足讨论得最起劲的,恐怕还是齐白石画的虾。”从文科和理科的发展史来看,文科相对来说成就更大、影响更为深远。正如《鱼羊野史》中提到的:“我觉得整个人类历史的展开,就是科学和艺术以平行线的方式交替解释人与自然,交替给我们提供美感,从不同时共襄盛举。你离远些看到整个历史,当文艺昌明的时候,艺术飞速发展的时候,通常都是科学很落后的时候,或者科学停滞不前的时候”。其实,即使是理工科研究生,也应该多看看文科书籍,沾一沾文科的灵气,这样你的生活才会更美妙。面对你的女朋友,相信一句“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比干瘪俗气的“你真漂亮”,更能引得美人芳心;面对课题取得的阶段性成果,相信一句“关山初度尘未洗,策马扬鞭再奋蹄”比苍白无力的“我会继续努力”,更能向导师表达决心;面对茫茫沙漠,相信一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比“卧槽,这么多沙子”更能表达你心中的万丈豪情。所以,“文科”就在你的身边,就在你的眼前。

“是不是学习不好才读文科?”“学文科以后是很难有出路”“我儿子必须得学个有前途的工科专业,比如人工智能什么的”……近几年,经常听到这样的疑问和论调,我甚至看到过“文科=空谈误国?”这样的惊悚标题。最近,讨论文科前途的话题又热了起来。如果把视野进一步放大,从部分英国大学取消人文学科学位,到日本一度传出要“废除文科学部”,再到日前全球多所知名高校宣布撤销外语专业,许多网友都表示感到了一股浓浓的“文科末日感”。于是,很多人一问再问:文科还有未来吗?或者说,读文科还有未来吗?窃以为,这个问题可以一分为二来看待。一方面,如今有些文科专业由于大幅落后于时代社会发展而不断贬值,让人看不到它们的价值和意义;另一方面,文科本身所蕴含的思维、视野与智慧,必有大用。在我看来,文科不仅有未来,甚至将在AI时代迎来一个华丽的转身。其实,人的一生说到底就是面对三件事:和世界的关系,和他人的关系,以及和自己的关系。在处理这三种关系的过程中,我们需要对外解决问题,对内寻求意义。解决问题主要靠理工科来推动,而至于人生的意义是什么,社会应该如何运作,社会财富应当如何分配等涉及价值观、思想意识的问题,需要用到文科的思维和方法。更重要的是,理工科聚焦于解决问题,而什么是问题,除了本能的生存需求之外,其余都是由人的意义感给出的。是的,人是生活在自己所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从某种意义上说,理工科成就了人类,而文科定义了什么是人类,后者曾在启蒙时代帮助人类摆脱愚昧和恐惧,而今世界的种种矛盾与危机,依然需要文科的指引。以2015年轰动全球的美国最高法院同性婚姻案宣判为例,这一判决不仅改变了美国的婚姻传统,也改写了人类千万年来的婚姻定义。这背后所牵涉的正是人之为人的定义——不论是东方文化还是西方文化,人与婚姻都是相互定义的关系。而在四位反对的大法官中,罗伯茨的诘问最引人深思:我们都认为,婚姻只能是两个不同性别的人之间的结合。可今天,我们在法律上推翻了这种千年的传统。既然婚姻不一定是两个异性之间的结合,那么为什么一定得是两个人之间的结合?三个四个甚至更多可不可以?甚至更进一步,为什么一定得是人和人之间的结合?如果我们按照这个方向追问下去,一定会触及到多数人都不能接受的底线。你能想象一个人和一只大猩猩或一条海豚结婚吗?显然不能。那么,婚姻的边界和底线在哪里?或者换一种问法,在一段婚姻关系中,作为人的情感底线和意义边界究竟在哪里?这显然已经超越了任何一个理科或工科专业所能解答的范畴,你不能指望海森堡的“测不准原理”、牛顿的万有引力公式或任何一段程序代码来告诉你答案。在已然到来的人工智能时代,越来越多关乎道德、伦理、审美等指涉价值与意义的新问题将层出不穷。比如,海量的数据采集、存储和使用过程中,个人隐私是否被重视并得到保护?在招聘、金融、医疗等领域,是否存在算法歧视带来的不公现象?在AI技术提高生产效率的同时,如何平衡AI发展与人力就业的关系?当AI发生决策失误时,如何明确区分人机的责任归属……凡此种种,都需要文科的思维、视野与智慧。细而言之,AI时代比以往更加迫切地需要文科的领导力与战略思维,文科的道德视角与伦理属性,文科的同理心与共情能力,文科的理解与表达能力,文科的思辨性与批判精神,文科的艺术热情与想象力……尽管不像理工科那样“立竿见影”,但透过时间的魔法,文科在人类从愚昧走向文明的历史进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我们承认价值观念是相对的,即不存在绝对的、单一的、永恒不变的价值观念,那么我们就需要时刻对价值观念——包括那些被视为天经地义的价值观念——保持一种怀疑的态度和重新审视的目光。对于文科而言,其核心要义正是审视并创造价值。或许,这恰好对应了中国哲学思想中的“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当你仍然在怀疑文科无用的时候,或许你应该怀疑的是自己是不是不幸读了一个“假的文科专业”。真正的文科永远不会放弃向现实生活提出问题的努力,比如理科生不必思考的人类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何在。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种实用主义立场下的观点将我们学习的科目进行了非常细致的划分并在其基础上确立了“有用与否”的区分标准,似乎只有学习“有用”的学科才是有意义的;“无用”的学科即不利于我们找一份好工作也不利于我们过上令人羡慕的生活,着实“无用”。可是难道因为在实用主义角度上稍稍逊色一些,就要将文科生的出路封死吗?文科生的优势在哪里呢?文科生又具备哪些更胜一筹的能力呢?今天我想从“自由技艺(liberal arts)”的角度来分析一下文科生所具有的全面反击的能力。“自由技艺”这个概念与我国的“人文教育”、“通识教育”有点类似,更加偏向于文科类专业,但是中国的有些文科专业,比如会计学和金融学,在美国又属于商科专业,并不能算作是自由技艺。而在美国古典的教育系统中,自由技艺主要是指“七艺”,所蕴含的领域包括文法、修辞、逻辑、音乐、算数、几何、天文,具体还包括历史、政治、哲学、文学、艺术与神学学科。“自由技艺”这个概念是一个整合的概念,并不是单纯地将学科区分为文科与理科,而是为了将一个人培养成人本应该有的样式,即“全人教育”。在这种教育模式下成长起来的孩子,会看到不同学科之间存在着的联系性与相关性,于实用主义的角度而言,他们可以胜任任何工作,也就是说,“自由技艺”下成长起来的更偏向于文科的文科生,其实更好找工作。论到实用主义的角度,如今市场上所存在的工作种类,纯技术的工作类型其实并不多,更多的是需要与人打交道的工作,而与人打交道势必要具备一种可以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比如理解纯技术指导背后含义的能力、将资源整合起来的能力、好奇事物背后原因并且找到原因的能力等,这样的人才,既可以是懂点技术的文科生,也可以是个攻读自由技艺的工科生,总之这种所谓的“通才”,才是今天社会更为需要的。而这种受过自由技艺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孩子所具备的能力,也就是我们所熟知的“批判性思维”能力。“批判性思维”能力包括了探索新事物的能力、在杂乱无章信息中获得洞察的能力、选择和决断的能力、理解与同理他人的能力,以及影响并说服别人的能力。获取这些能力也许并不能立即转换为实际利益,就仿佛刚毕业的学生里,似乎工科生拿到的薪水要比文科生更高点,但是如果真的具备了这些能力,那么这群所谓的文科生的后劲要更加不可限量。

2020年11月教育部发布《新文科建设宣言》,强调新文科建设刻不容缓。新文科,新在哪里?文理交叉!随着新科技和产业革命浪潮的奔腾,文理之间的界限逐渐打破,学科交叉融合乃大势所趋。越来越多的高校把新技术融入文科课程中为学生提供综合性的跨学科学习:浙江大学成立文学院、历史学院和哲学学院,此前三大学院分别为原浙大人文学院下的三大学科,独立建制后的三大学院将在师资队伍、人才培养、科学研究上逐渐建立起学科特色;上海交通大学揭牌中国文艺评论(上海交通大学)基地,这是上海交通大学探索新文科建设、推动校内相关资源整合升级的重要成果之一;华东理工大学成立中国式现代化研究院,打破学科边界,加强人文社科与理工科优势学科的交叉融合,建设特色人文社科高端智库……山东大学不断开拓金融科技、科技考古、社会信息学、计算法学等新兴领域,打造了一个又一个文科“金专”;南京大学在“数字人文”视域下新增数字经济本科专业,建立计算机与金融工程双学士学位项目、德语法学双学士学位项目,撤销英语专业的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成立科技人文高等研究院和新时代科技创新思想研究中心,坚持走“科”字当头的特色文科发展道路。

“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没有人文底蕴的润泽,培养出的人便少了某种根基与源流。文化、价值、精神,这些看起来与“钱”、“市场”、“收益”无关的东西,实际上正是滋养个人、民族与国家的根本。这既是大学的育人使命所需,也是我国坚持文化自信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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