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的办公室

二十年前，县委书记龙江山调任中县。自打来到中县后，县委大院便成了龙书记的“心腹大患”。

大院斜插在百货大楼后面，背靠一条臭水沟，两侧是杂乱的街头市场，不远处还有个废品收购站。东风吹来，恶臭漫天。龙书记在常委会上痛心疾首、振臂握拳，称班子为“丐帮”，自己是“洪七公”，县长是“破烂王”，中县就是带环的妇女、结扎的老汉，有经历没经验、有生活没生产。要学习小岗村、对标珠三角、靠拢苏浙沪、争做小江南，一门心思抓招商，全力控违拆盖建，让中县老百姓都住上五层以上的小高楼。

龙书记的话解放了思想，在中县上下得到广泛热议。建设局长范成侠在局里第一时间召开干部大会，称龙书记“以人为本”的理念要贯彻，“人均高楼”的口号要响应，龙书记的“十八掌”有“十巴掌”打得是建设局的脸，大家要抹了桌子重开席，知耻而后勇，不学悲催的段延庆，不当窝囊的段正淳，不做“套子里的人”。

大家听了范局长的话很受鼓舞，也有人暗自犯嘀咕，说范局腆着脸找打，想做大侠做不来，“十巴掌”哪轮得上他，几个县长都抢不上。

龙书记亲自靠上抓招商，范局长忙前忙后引项目，一众干部为中县急白了头、操碎了心。

龙书记的口号也传遍了“两岸三地”，个头不高的几个台商闻风而来，腋下夹着鼓鼓囊囊的小皮包，圆框眼镜遮着大半个脸，圆鼓墩墩的小身材，宛如一尊尊“钢炮”立在机关招待所。

龙书记在招待所推杯换盏，范局长为龙书记左推右挡。领头台商说：“包厢的酒瓶起多高，中县的大楼盖多高。”龙书记微醺道：“问中县是否此山最高？”范局长涨红着脸说：“在中国自有山比此山更高，但为民情怀找不到比你好。”一众哈哈大笑，龙书记迷迷蒙蒙，眼里含着一层雾。

两年后，新的县委大院建好了，十几层的办公大楼气势恢宏，如同“太师椅”四平八稳坐落在县城中央，坐北朝南兜揽着四方。院前有假山挡煞、活水聚财，院后有低丘盘桓、青松掩映，实乃山环水抱、藏风聚气的飞升仙局。百货大楼另辟新址，改建成华联商厦。臭水沟几经整饬，摇身一变成了人民公园。废品收购站拆掉了，原地建起了十二层的中县饭店。街头市场搬迁了，变成了两派洋楼夹裹着的步行街。

大院落成后，建设局也乘势新修了办公点，简直就是县委大院的“缩小版”。虽然尺寸比例缩小了，小院功能可不差，进了机关围栏，面阔一间、进深一间，很是气派！

范局长伫在办公桌前，高步阔视着楼下风景。什么都很大气，就是现在的办公室标准不够高，心里立马盘算起办公室的改建。

范局长是个雷厉风行、办事不过夜的人，亲自谋划、带头施工，将办公室东墙拆并、西墙后推，室内面积一下增加到七十多平，内带卧室、卫生间，木装吊顶又加装一圈灯带，皮鞋踩在红木地板上嘎嘎作响，阳光从百叶窗斜射到真皮沙发上，映出的红光刺人眼目。

范局长办公桌后面挂着一幅画，画得是“大侠饮酒骑马”图。办公桌中央平铺着一本书，是金庸笔下的《天龙八部》。扉页洋洋洒洒写着一首诗：

“青衫磊落险峰行，玉壁月华明。马疾香幽，崖高人远，微步縠纹生。谁家子弟谁家院，无计悔多情。虎啸龙吟，换巢鸾凤，剑气碧烟横。——龙江山赠·二〇〇四年六月。”

半年后，龙书记上调为市委常委、副市长，范局长摇身一变成了范副县长。这时，市里印发了文件，办公室严禁使用高档家具及办公用品，严格规定了价值上限。

范县长收到通知后，立即召开专题会议学习贯彻，吃准吃透上级文件精神。面对“历史难题”，范县长不抱怨、不推诿，亲自联系了一家家具经销商，将原办公室搬来的价值10万元的家具及办公用品，以5000元的价格，打包卖给了经销商。然后，政府办公室主任又以5000元的价格全部返购了回来。整个家具和办公用品并没有挪动位置，就把价格控制在了规定范围内。

市委组织作风检查，下派人员看到范县长办公室极其奢华，意味深长地说严重超标了。范县长笑呵呵摆手说道：“根本没有超标，更不可能会严重超标！”边说边指使办公室主任递上购物发票。

夜晚，范县长在中县饭店宴请上级领导，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市派领导调侃范县长发票造假，表示这是国有资产的严重流失。范县长近身贴在领导耳边，带着三分匪气，指着酒杯说：“5000元出售，5000元买回，左手出去右手回来，哪来国有资产的流失？”

2008年，龙江山、范成侠同时换届成为正职，“副”字成为了过去式，有龙市长的大力支持，范县长的担当落实，干群银企的奋力推进，中县的大楼盖得更高了，商品市场更加活跃了，人民真的富起来了。

龙市长批示称，这是“为有努力多壮志，敢叫中县换新颜。”范县长在报道上说，这是“中县奇迹，人民的奇迹！”

奥运后，范县长去找龙市长汇报工作，市长告诉他要注意作风建设、带头注意影响。范县长调侃道：“看到没，鸟巢放得花赶咱一年的GDP，这才哪跟哪。外国领导人都说beatiful，我搞个wonderful不足为过。”

话是这样说，那也得看谁说，龙市长的“十八掌”，又打在了范县长的脸上。

范县长内心高度重视龙市长的话，回到县里三番两次强调严格控制办公场所面积，特别要求各级领导干部带头执行。 范县长叫来秘书，要求严格按照上级要求，完整、准确落实规定精神。秘书接到命令，安排装修公司改建县长办公室。先将原来的办公室中间切出一条走廊，中间加装隔板，将办公室一分为三，这样就成了三个单间。第一间为县长办公室，放置办公设施；第二间为接待室，摆放沙发茶几；第三间为会议活动室，添置了电子音响。 三间屋最前方的门还是那个门，只有县长和秘书能进。这样面积没有变也没有超标，屋子变成了三间，还是自己专用。

2010年，龙市长要上调省厅，临走前范县长为其践行。龙江山问送范成侠的书看了没？范成侠连声夸赞《天龙八部》好看且精彩。龙江山问：“范老弟最想学哪门武功？”

范成侠回答道：“慕容复的斗转星移，可谓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龙江山说：“是个本事！可我最爱乔峰，更偏爱那降龙十八掌的最后一招。”

范成侠问：“什么路数？”

龙江山说：“亢龙有悔。”

说罢，龙江山上了车，大家礼送领导离开了。

范县长到现在没想明白，“降龙十八掌亢龙有悔一直也没用过呀，根本看不出厉害所在，倒是那闷头干活的扫地僧，倒算是大侠巅峰了。”

“问世间此山是否最高？”

范县长忽然听到有人问，回头看了看，却没有人。他顿顿首，朝着办公大楼阔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