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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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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社会是从商鞅兴秦、秦灭六国、楚又灭秦之后开始形成的,之后王权和贵族被彻底打倒(但还有遗留),皇权被发现是可以人人争夺的东西。从此,我们就走进了强者为尊的丛林社会。元之前,尚有儒家礼法、社会纲常、家族伦理、乡里俗约,因为信息缓慢、治理常不及基层,故而基层日常事务得以脱离正式制度。人们在自主的文化传承中还带有正气,能共同维护正气。因此承平之时,伦常温雅,社会融洽。只在皇权弱化、社会动荡时,丛林社会才出现。自蒙古灭宋后,社会更为野蛮,丛林社会变得明显。

当代华夏文化失落,文明前路不清,市场经济遍及社会每个角落,统制直达个人,丛林社会稳固。信息发达也让丛林社会的特征不断被传播。

一、丛林社会近年来更显著

从上世纪80年代以来既得利益者与体制的关系,可以将他们分为三批。

第一批是长期占有体制内位置,尤其是管理岗位的人,他们的家人、后代、亲戚都分沾了权位带来的福利,占据了大大小小的体制内岗位,成为食税者(吃皇粮的人)。

第二批是靠改革的制度红利进入体制内的人。上世纪80年代到2010年代,存在显著的制度红利,是体制从空缺到逐渐填满的过程。出生于1960-1980的人(主要是城里人)是幸福的,他们能够比后人更为轻松地利用制度红利,进入体制空缺,站稳自己的位置。

第三批是在市场中乘风破浪获得资本的食利者(吃市场和资本利润的人),基本上是民间资本、地产传承、自身能力吃饭的富人或中产阶级。尤其是靠自己的能力、勤劳和人脉聚集、创造了财富的企业家、中产者,他们才是最应被尊重和赞扬的人。但这批人中很多的运势不长久,近些年他们的愿望基本就是保住原来的财富。这些人要么逐渐移民,要么就隐于市野默默无闻,他们从来没有政治影响力。越来越多的食利者在近年来的经济大势中损失巨大,有些是市场波动带来的损失,有些是体制对他们的盘剥和掠夺,所以食利富人和中产阶级数量在减少。于是,总体上越来越显示出食税的优越,所以大家都要进体制、上岸。

所以,盘算下来,现阶段掌握权力和利益的人,大多数是亲近官僚体制的人。这些食税者的思想受到权本位体制的影响,缺乏平等、协商、契约的本能,有的只是比大小、争强弱的本能。

因此,民间资本的退缩,导致了现代性的火焰在熄灭,权本位特征更明显。当然,即使食利者数量的退潮没有那么迅猛,我们也还是一个食税者(官僚)主导的丛林社会。只不过之前我们还有点转型的希望,有些许装点门面的不同色彩,现在则更少遮掩、更加明显了。

二、丛林社会的规则

丛林社会就是权力相争的、人吃人的制度。这是两千年皇权社会的传承,是我们深深的基因烙印。

这是一个以官僚系统为中心的权力等级制社会(所以叫权本位),表面上的公开制度是以绩优主义为原则来选拔精英,安放到各个位置上;桌底下(越来越大程度上)是根据裙带主义,靠关系来选拔“精英”。正如“丛林社会”这个名称所指示的,这里除了力量,没有任何可靠的规则。力量包括权力,也包括其他要么足以威胁要么足以诱惑的东西。一切明规则都崇尚结果、绩效,一切潜规则都崇尚利益交换和暴力掠夺。同时,一切明规则、潜规则都能被绝对的力量打破。显然,道德良知在这里既不能约束欲望,也不能显示力量,甚至连法律都做不到这两点。但是道德,作为公开规则之一,可以被当作武器用于打击别人,法律也可以。

丛林社会里,行动者的目的是自身利益,主要是名利物欲的满足。只有现世、世俗的、感官的物质才是利益。权是为了控制和抢夺其他人的利益,名也是为了变现为利。

当设定了力量至上、欲望导向这样的极简规则后,丛林社会的运行也就自行展开了。拜“绩优主义”所赐,能够选择一个明面规则接近真实规则的领域,能够靠鸡、卷取胜,愿争服输,已经是最大的公正了(也是存在的)。除了明面规则所谓的优绩,还有暗面的“搞定”上位者的策略,靠关系,靠暗中交易。暗面才是丛林社会的本质,明面的规则其实是交易标的。

所以,若你以为这里是绩优主义的制度,相信什么天道酬勤、是金子总会发光等等,那就错了。这里的强是不择手段的强,而不是明面标准的强。如果踢球技术好就能进国家队,那就是绩优主义,按照明面规则打牌。但实际上,可能是靠关系运作、利益交换进去的(如李铁),打破明面规则,靠资源、策略,那是综合性的“强”。所以,丛林社会的强是指无规则的总体手段,虽然公开的制度会宣传绩优主义,说“优中选优”等。实际上的制度就是强者可以为所欲为,他们并不希望制度选拔出其他竞争性的强者,他们希望去建立小团体来保护亲信。

官僚则是暴力机器的一部分,是当权者。官僚体制是维系丛林社会基本秩序的框架,避免社会沦落到纯粹的暴力和混乱。官僚也是参与资源抢夺的,并不是超然的规则制定者。官僚凭借暴力的背书,直接瓜分资源(并互相勾连分润),设定竞争规则。所以,这些规则无论明面如何公正,肯定有一些潜规则是可以让官僚自己获得最好的那一块肉。他们就像主人,首先获得资源,而此外都是他治下的“鬣狗”,只能抢吃剩的。聪明的鬣狗讨好主人,直接从主人手中获取食物,被设为体制内的管理者或官僚的代理人,来监管其他鬣狗争抢(或代主人争抢)某个领域的资源。

正因为规则制定者是最大的玩家,所以规则都可以为了利益被打破,所以暗面的竞争不在同行之间而是搞定执法者、规则制定者。

官僚集团会压制任何其他社会联属的形成,群体、集团、组织,无论叫什么,只要是除官僚集团之外的关注社会制度的人际联合,都是官僚集团的打击对象。这是为了避免出现挑战性的新秩序、新权力。再加上丛林社会本身的公开制度是虚饰的,因此人不仅不信任制度,连人与人之间也是缺乏信任、缺乏合作习惯的,戒备心极强的。这就导致丛林社会内只相信自己或者最亲近的家人。这是个人与个人斗争的原子化的丛林。

三、丛林社会与伪家长制的搭配构成内法外儒

这个丛林社会是一种深层真实,即“内法”。一般来说,一个人最先接触到的是学校教育,教孩子们家长(官僚集团)在为全社会谋福利,教孩子们我们是绩优主义兼顾平等的社会。孩子们进入大学后才逐渐了解社会现实:这是个被伪家长制(“外儒”)所掩饰的黑暗森林。被伪家长制成功洗脑的年轻人,需要非常痛苦地经历心灵重建,剥去无用的道德感,才能适应丛林社会。比如了解这个世界是一个草台班子,比如职业道德/行业守则都是可以用来卖的,比如夫妻之间从婚前彩礼开始到婚后房产,一直斤斤计较如何分配家产。会计也好、建筑师也好,谁更敢出卖职业道德,谁就能换取金钱。最简单的例子就是把建筑师、造价师等执照挂在某些工程上,就可以“白拿”一笔钱。规则是用来打破的,只不过打破规则需要向执法者、规则制定者支付一些代价;同时自己也给出了把柄。所以,公开的制度不被信任。所谓的“人类社会”其实并不存在,公共性并不存在,这里只是个人与个人的角斗场。

认清伪家长制,接受、适应、认可深层的丛林制度,对心灵纯洁的人来说是非常痛苦的,因为这根本上是违背人性的光明面的。

四、丛林社会玩家的人格

这里的人必须放弃一些人之为人的基本属性,成为一头狼,否则就是羊。人要扭曲自己的心灵才能适应伪家长制下的丛林社会。人们必须从小学会放弃深度思考而依赖本能与经验。

比如:为什么我必须这么卷才能生存?(社会告诉他:不要去思考这种问题,卷才能活下去。)靠关系和钱权交易,这个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子?(社会告诉他:不要去思考这个问题,这个社会一直是这样,你就问自己想不想活得更好。不要天真了,放下幼稚,放下书本教你的那些伪善的道理。)如果人只是为了生存,只是为了地位和财富,活着什么都可以抛弃,而不去改善这个制度,那么人和蟑螂有什么区别?(社会告诉他:丛林社会信奉强者为尊、“好死不如赖活”,应该鄙视这个问题。在现实中实实在在的获得,才是全部!)

丛林社会的玩家想要“得到”、“胜出”,必须精于兵法,让自己成为无情的斗争机器,压榨自己也压榨他人。所以,家长要“鸡”娃,大人要“卷”自己。没有谁能保护你,你只有凶狠,才能战胜对手,获得领地和食物。所以,我们随时有被害的警觉,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容易和他人吵架。这是一个囚徒困境,你必须先下手为强,把凶猛招式先打出来。

所以这个制度会鼓励培养残忍、无底线、阴险的流氓,比如刘邦、陈友谅等。胜利者要学会微笑,学会许诺,学会哄骗,学会背叛。

他们对弱者可以无比凶恶,对强者无比顺从,他们对权力极为敏感,可以为虎作伥也可以狐假虎威或狼狈为奸。他们对当权者缺乏真心的敬畏,因为“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所以他们利用权力,策略性地顺从权力,等当权者失去权力则落井下石,踏骨而上。这就是刁民,如狼,如狈,如狐,如鬣狗。所以丛林社会,也就是刁民社会。伪家长制洗脑才会变成顺民和良民,看破了伪家长制,就会成为刁民,脱下人类的衣裳进入丛林。

你也可以在丛林社会中保持“干净”,比如做一株植物,或者是蘑菇这样的分解者。即体制内的一个保守的角色,从事着关系简单的、技术性的工作,从而远离阴暗的社会,做“边缘”人群,避免加入剧烈竞争。你试图保持内心的宁静和良知。但是,灾难也可能找到你,被人欺负、被人侵夺都是看概率的,制度决定了这些都可能发生。发生之后,“弱者”的一般策略是选择忍让,及时止损,不去追究。因为他的资源和策略不足以伸张正义、得到赔偿,制度也没有这样的保护。

五、家庭教育的塑造

现在的父母已经明白这个社会的真实规则了,所以他们鸡娃,让孩子学会争抢。他们通过言传身教让孩子明白,学校只不过是拿知识来考试,作为竞争的工具而已,出了学校可以把无用的知识、道德观还给老师;竞争中能出人头地,占据上位才是目的。他们教孩子警惕伪家长制宣传的那一套虚假道德和美好许诺,让孩子们看到那背后的斗争和交易,让孩子们明白,一切都是为了利益(比如,爱国的是赚爱国钱,踩中的都是美分)。社会就是一群鬣狗抢食,你要么做他们的主人,要么做最大的那头鬣狗。这就叫出“人头”地。

家长不是通过温柔的教育,而是通过胁迫、恐吓、惩罚来教育孩子。比如,“你再不好好念书,以后只能去捡垃圾”。比如地铁上,父母教孩子抢位置,孩子弱弱地没抢到,父母就开始怒骂:“怎么那么呆,抢个位子都抢不到,你有什么用啊!”孩子静静地承受责骂,逐渐养成自卑、恐惧而报复的心理,习得对占有和强大的憧憬(比如,长大去拱城里的大白菜)。这种教育很适合丛林社会,因为可以让孩子从小磨去同情和思考的能力。孩子会习惯服从强者,学会竞争和抢夺,至于竞争什么、为什么这么竞争、有什么意义,那是没必要思考的。

六、变化正在发生

或许从人性出发,这个制度不好,但是改变这个制度对任何一个玩家来说都是经济上不合算的。既得利益者没必要去改,他们活得很好;底层、失败者没力量去改,连为自己伸张正义也承担不起成本,太不合算;中层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能占有更多利益,不希望抗争制度失去已得的微末财富。纯粹的利己让这个制度成为了房间里的大象,没有人去关注它,大家只是疯狂地抢夺资源。所以丛林社会是一个非常稳定的制度,如同险恶的自然界。

但是,因为近四十年的经济增长,情况有些不同了。丛林社会更适合底层能吃苦的人,他们为了获利可以不择手段,因为他们是为了生存。但一大批90后、00后享受了丰富的物质生活,人性更为舒展,已经开始拒绝丛林制度。

家长对孩子是宠溺的,孩子变得非常自我。长大后,他对自我利益非常敏感,不愿意服从损害自己的外部侵害。丛林社会的不正义正面临更大数量的个人抗争。

家长给孩子各种素质教育的机会,孩子接触的世界越丰富,越希望获得更多内在的发展。他会非常不习惯中产那点儿稀薄的资源。丛林社会的不公正正面临更大数量的不满。

孩子从小的优渥生活让他拒绝无意义的内卷,他习惯于按自己的喜好生活,而不是和别人竞争那点不知所谓的东西。丛林社会的残酷竞争正面临更大数量的不服从。

当然,还是有更多既得利益者的后代,继承了丛林人格,享受父辈余荫,让屁股决定脑袋,本能地维持这个制度。

也有占主流的中层和底层的孩子,继承了丛林人格,试图沿着父辈的道理,企图比父辈占据更多资源,他们想拼搏、拼命,但他们会在牢固的既得利益铁墙前头破血流(正如前文所说,强者不希望制度选出新的强者而是希望扎紧自己的藩篱),加入不满的队伍。

但是,即使未来积累了大量的抗争、不满和不服从,社会上也只有对制度的憎恨,而找不到解决办法。解决办法在两千年的丛林社会中几乎是不存在的。我们需要一个来自外部的机会(参考中国近代史)。

七、我自己的看法

以上描述的丛林社会是极度黑暗的,也是让人非常抑郁的。写这篇文章,我很悲伤。要不要发?我犹豫了好几天。因为实在太黑暗了,我也担心是不是我自己写错了。所以我这里想说,这也只是一部分真实。并且,我描述丛林社会并不是想让人放弃道德,倘若如此则又跌入丛林社会本身去了(为了生存只会去适应任何残酷的环境,放弃内心的判断,这本身就是丛林社会里的惯习)。

但它确实是社会的一部分真实,法家的那一部分。当然,我们平时靠着家长制、儒家的外衣来掩盖深层的丛林社会,并粘合社会关系(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单位制度是这种文化下一个不坏的制度实践)。人类的正常人性也在外儒这一部分的支持下,试图建设一个世俗的正常社会。这就是我们平时能看到的正常、美好的一面。但是,很多被概率砸中的人会掉落到法家的丛林里去;也有更多的人因为占有了一些资源、拥有了一些社会关系,深入到了制度内部就会看到这些残酷的现实。他们也不能把自己所经历的细节都告诉他人,丛林所教给的不只是“不思考”,还包括“不透露”。他们不能揭掉外儒的这一层“画皮”,这也是他们的伪装。

我试图把它放到历史长河中来看待,试图拉大与它的距离来降低对我的情感影响。人类社会的全部历史都是一场不间断的文明试炼,东方或西方,南方或北方,每一种社会制度都是实验品。文明试炼的判断标准难道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吗?不是的。并非哪一个活得久,哪一个就赢了。蟑螂活得再久,也不如人类的文明辉煌。

而且人性的光辉是永存的,丛林制度却试图让人退化为野兽。所以,这个野蛮的制度是人人厌恶的。然而,社会演化有自己的规律,即使人人都不喜欢,它也不会终结。作为集体,我们必须找到一条实践之路才能走出去。如果我们找不到这条路,走不完这条路,我们就只能走入更深的黑暗。

我想,希望正在出现,那就是新一代的人格更完整的年轻人;以及更明显的国际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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