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直到做了父亲之后,才慢慢领悟到,其实,眼前的每一个学生,包括那最平庸、最不起眼的孩子,都是父母心中的珍宝,承载了他们的无尽希望。
如果我的孩子天资稍差,抑或顽劣不驯时,我希望他的老师如何,那我亦自当如何。
2
许多新生入学后,慢慢会在内心集聚起这样一种痛苦的感受:在这个校园里,乃至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其实没有人真正在意你。
于是,教师的主要责任,就是用一切可能的方式让他知道:我在意你。即使你不用温和的鼓励和赞许,也要用严厉的批评和敦促告诉他。
即使是一句问候,一个提问,一个眼神,也能让学生感到自己的存在。
3
每一年的毕业时节,都在和我的学生告别。本科生,四年,研究生,两年或三年。从素不相识,到共享一份份喜怒哀乐,到教学相长,然后从相濡以沫到相忘于江湖。
往往是,师生之间刚刚成为真正的相知,就不得不在路口告别。这是每一个教师的酸楚时刻。我见证了你们的成长,见证了你们的青春光华,见证了你们步入更新的人生,但是我却被迫移开视线,然后又回到下一个原点,等待下一个学年,面对下一批懵懂、陌生的你们。
所以,这真是甜蜜而感伤的职业。
4
在一个百度知道的时代,教师所能传授给学生的,其实已不是知识,而是智识。智识里有知识,但更重要的是超越知识的那一部分:例如意志力、方法论、价值观。
智识是方法,所以教师需要有方法。智识是智慧,所以教师需要有智慧。智识是态度,所以教师需要有态度。智识是性情,所以教师需要有性情。智识是人格,所以教师需要有人格。
这就是一个典范的教师值得尊敬的全部原因。
5
教师的职业本质,其实是从未来回来跟学生说话。
我曾经举《肖申克的救赎》为例,说明教育的意义。老瑞德说:“我回首前尘往事,那个犯下大错的小笨蛋。我想和他谈谈,我试图讲道理,让他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是我办不到,那个少年早就不见了,只剩下我垂老之躯。”
真正好的教育,是像这样穿越未来和过去的玄秘低语。因为有教师的灵魂传信,学生才不至犯下他本可避免的大错。
6
经验表明,学生对教师的回避,未必是出自冷漠,而有可能只是期待;同理,沉默的学生往往思如泉涌,木讷的学生往往感情深挚,粗疏的学生往往大有担当。还有,中上之才往往前途无量。
但洞察这些,需要时间。一个阅人无数、愿意体察学生的老师,比执着于学分、成绩的老师更适合这个职业。
最好的教师不是为教书、打分而来,更不固执于把学生分为三六九等。他让每一个学生有机会认识自己,发展自己,然后——成为最好的自己。
7
我常跟弟子谈餐桌礼仪,特别是在中国式的酒桌上。我是刻意为之。
在今天,教导学生社会化,比教会他们写作论文更刻不容缓。论文关乎学业,而社会化水平关乎生存。
无论你是否相信,如何与人打招呼,如何敬酒和祝祷,如何回馈别人的善意、应对意外的挑战,确实比论文作业和学分更关乎着他们一生的命运。
8
如果一个人的身份是学生,他们大多是无所谓好坏的,在学校里,他们平等而无辜。这是一切教育、奖惩的逻辑起点。
当然,从他们成年后的历史来看,其中有好苗子,也有坏基因。
大学对改变一个人的人生无能为力,但在告诉学生何为好坏时大有可为,这就是所谓的价值观教育。这是大学里唯一可靠的教育路径。
价值观的养成大多取径于耳濡目染的熏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大学即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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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很难改变所有人抽象的人生,但具体的教师面对具体的学生时却可以!
教师不是用来教育一群抽象的“学生阶层”的,而是用于帮助一个一个具体而微的个人。
好的教师,应该、也的确能够改善他所面对的学生的人生。当他这么做时,眼前遍布预感,内心充满责任。
这就是教师的职业精神。
10
一个教师,难免会时常想到这个职业有什么回报。我也跟同学们说:等到退休后,我会走遍大江南北,挨家挨户地去你们家吃饭。还说:将来同学们要时常回来看望冷冷清清的老师。
但实际上,我知道,这些都是不重要的愿景,也是教师职业回报中最不重要的部分。
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我们有机会在学生人生中扮演着如此关键的角色。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学生,偏偏是你来到我的面前。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教室,偏偏你只来到我的门前。正如这个教师节有那么多的文章,偏偏是你读到了这一篇。
我教了你,你成为了我的成就,这是我能收到的最大的报酬。
英文里有一句话:I love you not because of who you are, but because of who I am when I am with you. (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时我成为了谁。)我想把它翻译的古雅一点:
眷爱非为君如是,
如是为我半由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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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从仙林赶回鼓楼,来参加同学们为我举行的教师节茶叙。坐在车上,窗外瓢泼大雨,使我忽然忆起了那一年的雪。
那一年,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我带学生在鼓楼茶馆上过一次课,结果课堂失控了,刚讲了两个段子,学生就兴奋地跑到露天打雪仗去了。
我还记得当时的热闹,以及香茶的味道,不过那些学生的名字、课上的内容,是再也想不起来了。
这大约是一个教师最纯粹的回忆,也是漫长职业生涯能给我的全部意义。
(转载于南航徐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