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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互联网,为何走向慢性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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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当你打开百度,想要搜索一个问题的答案时,结果显示的经常是“小编体”,像这样的,还有像这样的。

那就刷抖音吧,开头第一秒钟,“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大壮”“注意看,这个女人忍不住了”,于是你又去小红书,你更傻眼了,不是“姐妹们,冲冲冲”,就是“这家真好吃,YYDS”,或者“秋天里的第一杯奶茶”,好吧,你觉得知乎肯定不像这些妖艳贱货,然后,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百亿美元和隐身十分钟的超能力,你会选哪一个?”

你崩溃了,你越来越看不懂现在的互联网了,如果落后十年,甚至二十年,那该多好。

鸡汤、卖课、成功学、营销号,明星、爽文、情感话题、民粹话语,已经快要攻占了今天的中文互联网。

在互联网语言使用排名榜上,中文仅列第九位,占比1.5%,沦落到了跟越南语一样的地步,而英语以58%的压倒性优势排在榜首。

而截至2022年底,我国网民规模达到10.67亿,汉语用户占到了全球的21.5%,也就是说,世界五分之一的网民,只产出了1.5%的内容。我们越来越像一座孤岛。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中文互联网的确正在凋零和枯萎,很多深度文章,竟然还是十几年前天涯大神们的PDF合集,在各大社区疯狂传阅。

喷子越来越多、算法越来越垃圾、牛鬼蛇神越来越厉害,这些都导致了今天中文互联网上的信噪比(信息/噪音比例)越来越低,以前你读一篇文章,可以收获很有趣或者很有用的观点,现在你读完一篇几千字的文章,想杀了小编的心都有。

大家好,我是丰兄,这期就给大家聊聊中文互联网的慢性死亡。

互联网是伴随着BBS开始的。

20 世纪 90 年代,BBS 网络惠多网(FidoNet)进入中国,被称为 CFido(Chinese FidoNet),中国的第一批网民们,迅速拥抱了这个新鲜事物。丁磊、马化腾、雷军都曾担任过 CFido 的站长。

随后的1999-2003年,中国家用电脑得到大量普及,网民数量从1997年的60万,一路狂奔到2003年前后的8000万。

1999年4月成立的天涯社区,是当时网民的主要栖居地,天涯杂谈、莲蓬鬼话、关天茶舍,这几个特色板块贡献了大量经典帖子,成为早期互联网的一段佳话。

1999年,“当年明月”还叫石悦,“天下霸唱”还叫张牧野,“孔二狗”还叫孔祥照,一切传奇才刚刚开始。“宁财神”这个名字在网上已经小有名气,当时他在天涯做版主,发出过一篇题为《天涯这个烂地方》的感慨,用正话反说的方式表达对天涯的钟情:

“天涯论坛及聊天室占用我大量业余时间,使我无法全身心投入革命工作,到目前为止,我几乎所有业余时间都是在天涯浪费掉的……我也曾经尝试过去其他论坛和聊天室厮混,但是总觉得到处都没有天涯这种人情味和凝聚力。”

天涯论坛火爆的核心,在于它宽松的讨论环境。

2001 年 9 · 11 事件发生时,“关天茶舍”突然人气高涨。版主王怡如此回忆:当时,“网络中国”与“媒体中国”是两个彼此割裂的世界,媒体上见不到任何讨论,关天则在一夜之间出现大量讨论帖。

作为版主,王怡对鼓吹和同情恐怖主义的帖子标以“黑脸”,但坚持不删除任何帖子。短短几天,大批网友涌入天涯,“关天茶舍”成为大陆网站中讨论 9 · 11 事件最激烈和自由的地方。”

“莲蓬鬼话”“煮酒论史”都曾是极为热门的版块,《鬼吹灯》《明朝那些事儿》《东北往事》等后来知名的文学 IP ,最早也是在这里连载。

天涯虽然厉害,但也没有形成垄断,当时的局面是一超多强,除了天涯,还有水木清华、凯迪、猫扑、校内一大批论坛。

1995 年,中国第一个校园 BBS “水木清华”,在清华大学诞生,此后,高校 BBS 在大学里,迅速成了学生生活最主要的网络娱乐基地。

“ 芙蓉姐姐 ” 只是普通的清华考研大军一员,名字也平平无奇( 史恒侠 ),仅仅凭借着一张照片,就引来了各大论坛的无数跟帖。

那年,《还珠格格》火爆全国,猫扑一个ID为“飞翔的荷兰人”,作为赵薇的云舔狗,疯狂刷帖的行为,导致官方不断封号,也让他成为了马甲之父以及灌水之父。

2003年底,百度正式上线了贴吧,贴吧时代开启。贴吧之父俞军说:“不要给用户不想要的东西,任何没用的东西对用户都是一种伤害。”

第二年,李毅吧成立,并创造了互联网上著名的“内涵”文化,一直影响至今。

李毅跟球队主帅不合,被主帅称作“球霸”,两人发生摩擦,主帅辞职。卸任当天,李毅接受采访,说:“天亮了。”球员敢当众这样说话,非常大胆。

李毅吧的“毅丝”们,将他的话汇总起来,编成了一本《李毅大帝语录》,成了最早内涵他人的语录集合。

帝吧置顶了“内涵”的定义:“在道德法律允许范围内,以嘲讽、反话、恶搞、PS、视频音乐等方式发表对文体界、社会现象的看法。”

一名毅丝举例,帝吧里不能说“李毅踢不了前锋”,应该说“大帝作为对方球队卧底,能力是一流的。”

天涯与贴吧,一个代表了精英知识分子阵营,一个代表了大众文化的娱乐水平,那时候流行两句话,一个是“全民话题,天涯制造”,一个是“日日李毅吧,天天笑哈哈”。

2019年,因为所谓的系统升级,贴吧2017年之前的所有帖子被隐藏,持续很长时间。这次事件对贴吧造成了很大的打击,精品帖废了九成,好多人认为贴吧要关了,十几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2021年4月15日,凯迪、猫扑在同一天发布“讣告”,宣布终结自己的核心板块和业务。

今年5月,已经进入ICU的天涯,试图再进行最后一次抢救,但筹齐到的300万,恐怕无济于事。

如今论坛的生态位,已经慢慢被知乎取代,但知乎也越来越面目全非,能够检索到的高质量内容,远远不如之前。

而某宝上,天涯神帖正在售卖,排名第一的商品,月销量过千。

这在背后反映的是,公共领域的缩小。当互联网开始走进千家万户的时候,无数人期盼,互联网作为全新的、低门槛的、匿名化的媒介,一定会为全球网民带来前所未有的平等话语权。

然而,任何技术并不会改变人性,只会被人性改变,中文互联网中,真正意义上平等的公开讨论已不再存在,社交媒体平台的搭建,反而是在有意避免公共领域的形成,造成了信息孤岛。

在一次IT峰会上,马云对马化腾说,看见微信我就会紧张。

智能手机时代,APP的封闭化已经是一个无法挽回的局面。上一个十年里,搜索引擎仍然是整个互联网的信息中转站。那么这个十年里,每一个APP都成为了一个小型的互联网,或者说是局域网,彼此之间,并不互通。

资本的赚钱逻辑,就是将互联网从去中心化,不断推向越来越极致的“中心化”,从而垄断流量,控制人们的网络行为。

头条和腾讯大战时,头条向腾讯喊话,微信是移动互联网的“水电基础设施”,要向友商开放。腾讯的回答也很干脆,滚。

你打开百度搜索,搜到的内容,一半都是百度旗下的产品,什么百度知道,百度问答,百家号。

就算你找到想要的内容,点进去后直接就提示,“该内容仅限APP内查看”,下载后必须要注册登录,不然还是不给你看。

他们杀鸡非要用牛刀,以九牛二虎之力建造了一道道篱笆,把任何有价值的内容锁起来,如果想看,就得付费,还美名其曰版权保护。

结果版权越来越严格的今天,人们反而越来越怀念那个盗版时代。

过去,听歌可以去千千静听,看电影有快播,下载有电驴,翻译有字幕组,还有无数的热心人帮忙做种,而在发布资源的帖子下,往往会有齐刷刷的“好人一生平安”的致敬。

据说,齐泽克对所谓的版权始终嗤之以鼻,2012年他来南京大学讲课,业余时间就是寻找哪里有卖盗版碟的,这也让大家非常尴尬,但齐泽克表示:

中国的盗版非常好,什么版权,那是资本主义对信息和知识的垄断,人类的文化创造,就应该分享给所有人。

互联网免费时代,知识分享十分“猖獗”,有价值的内容随取随用,到了收费时代,什么“得到”“樊登”之流,都还算好的,抖音上男女情感课程已经泛滥,教人做自媒体的比做自媒体还多。音乐、电影、文档,一切都要收费,属于是捏着鼻子给钱,却得到一堆勒色。

这种情况下,谁还有心情去创造内容。

所谓去中心的互联网,人们没有了打破垄断的能力,资源被巨头们分割,用户被划分成一个个圈子,大家不能互通有无,人们也越来越魔怔,就在自己的圈子里发疯。

在很多人眼中,小红书正在成为性别战争的主赛场,以及贩卖软色情的阵地,生活中遇到啥不平事,姐妹们都会帮你出手。微博更是被大家戏称为“粪坑”,饭圈和无脑追星,铺天盖地轰炸。抖音别说了,推荐算法引导下,直接把人变成傻乐的机器。

豆瓣的小文青们,每天苦大仇恨,无病呻吟,有受迫害妄想症。

目前也就知乎和B站的网民,还有点优越感,但是神兔二象性和左右搏斗,也搞得是乌烟瘴气,你给我扣50w帽子,我把你打成敌人,吓得博主们都不敢乱说话。

在互联网巨头们为你贴心打造的专属信息茧房里,别说中文互联网快死了,连中文都快死了。

中文的低幼、敏感、缺少创造力,所有的情绪,都浓缩成了各种“跺jiojio”,而所有的赞叹,都是绝绝子和YYDS。

在跟风和自保下,中文互联网进入大缩写时代,出现了一幕幕的奇观:“死”太扎眼,简化成“S”,“黄”太低俗,用“H”代替,“欺骗”更是罪大恶极,缩写之后还要在中间加个分隔符,变成“Q.P”。

满屏的字母缩写看得人脑袋一麻,拳头一紧,不去百度一下,还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事要从两方面讲,年轻人喜欢创造垃圾,不是因为他们本身垃圾,当一个人的声带被切割后,有切肤之痛的他们,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对于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选择消极抵抗,要么选择娱乐至死。

他们说“凌晨三点的迪,你又不是没蹦过”,你沉默了,他们说“奶辣风是一阵歪风”,你懵了,奶辣风是什么风?他们说“家族传承吾辈责”,你孑然一身。

那些具有鲜明弱肉强食意味的土味励志语录,显然是大腹便便成功者们的专利,你听着好像置若罔闻,那些打满鸡血废话连篇的正能量,你望着十平米的出租屋,内心感到一片空洞。

那些言之凿凿一脸正气口称坚守文化底线,大谈特谈文化艺术建筑的人,除了制造出一堆学术垃圾外,还制造出了什么?

当我们不再用“牺牲”“奉献”“革新”这样的词的时候,不是这些词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它们与我们时代早已经南辕北辙,谁用谁都会觉得奇怪,不用的人只是不想当韭菜。

这其实是我们的社会,从激进状态进入到了麻木状态。

前段时间,教幼儿园小朋友的儿歌《小小花园》,不到一周,这就成了最流行的洗脑神曲。

有人愿意把一首儿歌,不厌其烦地听上几十上百遍,他们觉得这样很解压。

全社会都已疲惫至极,人们本能地感到头顶有一片乌云笼罩,但不知道那是什么,有些压力不知来源,有些知道但不方便说,有些能说但说了也没用,就只好吞到肚子里。

一首无聊的网络神曲,一场火爆的淄博烧烤,其实都是人们在抵抗麻木的方式,人们需要“做点什么”,从这沉闷、匮乏、窒息的生活中解脱出来,从这琐碎日常中暂时逃离。

从“一张长图读懂×××”到“1分钟看电影”,再到平均几十秒的短视频,信息流持续的时间越来越短,单位时间内的刺激却越来越大。

这些内容,没有什么实质价值,就是提供一种社会情绪按摩,没有赤裸裸的镜头,那就搂搂亲亲抱抱,外面看不到出路,那就退到深山老林里,自我疗伤。

既然互联网不能再滋养我们了,那就去试试跟人说话,哪怕脸疼,哪怕尴尬,也要说话,我们终究要走进现实,但愿现实世界,依旧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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