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音用户反黑热潮”问题分析

摘要：种族问题是非常复杂的社会问题，“抖音用户反黑热潮”滥觞于中国黑人问题的积累，在媒体的目的性渲染与民族情绪的高涨中最终形成。笔者通过社会群体、文化与媒体、社会认同、社会分化等方面对这场运动开展社会化分析，并在最后结合现行政策与社会形势进行评价与思考。

关键词：黑人问题；民族主义；社会化；媒体

社会问题是指当社会状况、事件或行为模式对人们的福祉产生负面影响，违反社会规范或价值观，被认为需要改变或改善的问题。种族问题在国际上一直是非常复杂的社会问题，在外国，尤其是西方国家，美国、法国、英国等西方国家的种族问题一直以来都非常严峻。其中黑人问题又是种族问题中最严重的问题之一。美国由于以"弗洛伊德"事件为代表的涉及种族歧视的社会事件而爆发的种族之间的对立，不仅使得美国区域内大规模的爆发了动乱，也在世界范围内再次掀起了关于种族歧视的讨论。中国的种族问题目前并未发展为重大问题，但随着中国加速国际化，中国的种族问题特别是黑人问题也逐渐凸显出来。抖音作为中国互联网的霸主，也是笔者喜爱的短视频软件，日活跃用户达到7亿，月活跃用户超过10亿1，其用户发起的“反黑热潮”可以说是对中国黑人问题长期存在且持续影响社会的一次爆发。因此，这次“抖音用户反黑热潮”具有较大的社会问题分析价值。

一、概述与背景

（一）事件经过

“抖音反黑热潮”的起点据笔者考证，是一个网名为“倪倪MM”的女人将自己和黑人丈夫生下的黑二代女儿的身份证发在抖音上分享，因为其女儿身份证民族一栏显示为“汉”，引起轩然大波，视频下评论超过10万。“倪倪MM”之后删掉视频，但网友反黑情绪被彻底点燃，“抖音用户反黑热潮”兴起。最开始，这场运动的性质并未超出以往的中国互联网常见的“反黑”运动，限于小范围、浅程度、以“玩笑”为主，一部分抖音用户通过使用美国警察照片做头像、将昵称改为美国警察警号、在评论中使用英语语调的中文等方式发表有关或者无关黑人的言论。“中国人民大学加纳留学生”采访事件的发生，成为这场运动发展的重要促进点，网民的言论开始变得激烈。随着越来越多关于中国黑人的视频、言论在抖音流传后，这场运动不断发酵、愈演愈烈，最后演变为“抖音用户反黑热潮”。在热潮期间，几乎所有中国黑人的账号评论区都充斥着谩骂，充斥着“黑鬼滚出China”等评论，关于中国黑人的视频热度是以往的几倍。在反黑运动后期，运动逐渐发展为反崇洋媚外，仅抖音“反崇洋媚外”这一个话题下用户发表的视频就超过了100万，诸如中国人民大学、山东大学等一些由于留学生问题被视为崇洋媚外学校的抖音官方号也由于网友谩骂被迫关闭了评论区。最后，运动在抖音官方删除一些反黑账号后逐渐从高潮回落，进入反思期，但反黑情绪和运动前相比依旧有上升。

（二）事件背景

这次“抖音用户反黑热潮”并不只是某个突发事件所引起的，事实上，中国黑人问题的讨论一直是中国互联网经久不变的话题。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中国国门大开，部分黑人通过求学、工作抑或偷渡的方式来到中国，中国黑人不断增加，所积攒的社会问题也越来越多。但在这些问题上，网上的言论大部分为理性讨论、分析这些社会问题的成因、解决方法，很少上升到人身攻击、种族歧视的程度上。笔者认为，这次“抖音用户反黑热潮”发展到接近失控地步，有两个主要原因。第一，受中国自身民族构建与儒家文化价值观影响，中国人的民族意识与国家意识是很强的，在新冠疫情、俄乌战争爆发之后，这种民族情绪又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同时，法国黑人在巴黎发动的“白人滚出巴黎”运动也在中国互联网引起较大讨论。两者相加，“黑人在中国会威胁中华民族”“亡国灭种”这样的论调便在中国互联网传播开来，刺激着网民的民族情绪；第二，中国由于争取世界话语权的需求以及朝贡体系的传统，给许多在中国的外国人超国民待遇。但三年疫情后，中国经济发展受到冲击，增速放缓，国民的生活质量上升缓慢甚至有所下降，国内矛盾增加。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像“中国人民大学加纳留学生”这样类似的事件就成为反黑运动愈演愈烈、最终发展到无差别攻击的重要因素。

二、社会学分析

“抖音用户反黑热潮”最开始性质未发生变化时是典型的掺杂了民族因素的具有中国，或者说东亚特色的黑人种族问题。在以美国、法国为代表的西方社会中，由于社会架构、黑人种群数量较多以及社会价值观的因素，黑人问题表现在对种族平等与民权的诉求；在以中日韩为代表的东亚儒家文化圈中，由于社会群体与族类认同的差异，黑人问题掺杂了更多的文化以及民族属性。

现代黑人能够融入西方国家的社会群体而无法融入东亚国家的社会群体，首要原因东西国家历史上社会群体构造的不同。社会学上对社会群体的定义，是“两个或更多的人，它们有共同的认同及某种团结一致的感觉，对群体中每个人的行为都有相同而确定的目标和期望”。能够成为或者融入一个社会群体，前提是“共同的认同”与“团结一致”。美国一类的移民国家，本身社会就是在新的土地上由不同种族构造，具有对多元文化的认同；法国一类的殖民国家，虽然是非移民国家，但由于早期在世界范围内的殖民活动，接触到其他种族的时间早，作为被殖民国家的宗主国，本土的其他种族数量比例也比较大；中国作为典型的单一种族国家，接触其他种族时间少，程度浅。虽然历史上朝代更迭被满、蒙等北方民族统治，但并非不同种族，且由于中国独特的文化认同以及主体民族仍为本土民族，外侵民族在不断的社会化中最终成为中华民族的一部分。费孝通先生说：“我将中华民族这个词用来指现在中国疆域里具有民族认同的11亿人民”2。到了近现代，“中华民族”意识的形成成为中国人社会化过程的重要步骤，“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永永远远是龙的传人”这样的民族意识渗透在每一个中国人心中。中国历史上虽然有黑人，但由于黑人与中国人种族特征差别过于明显，且数量少，故只是被当做奴隶（昆仑奴）。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黑人和外星人可能也没什么区别，因此也就不可能建立起共同的民族认同。

除了没有民族认同，文化差异也是黑人无法融入中国社会群体的一大原因。社会学在文化维度研究社会化时，认为“社会成员在文化上的一致性是确保社会的稳定和正常秩序的一个重要因素”，“文化是维系社会联结的粘合剂”。在社会群体由单一种族构成的中国，这种对文化一致性的高要求自觉地给社会群体之间的交流建起一面难以通过的高墙。黑人与中国人的文化差异是巨大的，体现在语言、习俗、饮食等方方面面。且传统的儒家文化，在民族观上强调“夷夏之辨”，强调儒家“正统”，并延伸到现代成为中国民族意识的文化源泉。因此即使黑人到了中国愿意学习、接受中国的文化，受到中国人“正统”文化的影响以及黑人与中国种群特征的巨大差异，中国人也很难接纳黑人进入自己的社会群体。从塔吉尔与蒂默的社会认同理论中的分类板块来看，黑人无疑是中国人心中的“他人”。

但是，以上只是分析了黑人难以融入中国社会群体这个问题，掀起这场“抖音用户反黑高潮”的原因是媒体对黑人群体的污名化与民族中心主义的泛滥。媒体是由自身社会和经济因素以及社会文化观念所塑造的，从冲突论的视角出发，媒体掌握在上层阶级手里，而在社会阶层分化进程中，黑人作为下层阶级，是被不平等对待的。一直以来，黑人在西方媒体的渲染下大部分被刻板化。在以往，黑人作为被殖民者，被视为奴隶、黑鬼、非人的动物；到了现代，虽然在黑人平权运动的开展下，媒体中的黑人形象有着很大改观，但仍是被视为懒惰、粗鄙、犯罪率高的一种符号。在这次反黑热潮前夕，法国巴黎黑人游行示威并喊出“白人滚出巴黎”的口号，中国媒体在传播这个新闻时扩大了社会恐惧，在其中加入了种族入侵、亡国灭种的论调。同时，在抖音传播的视频中，除了一些真实反映中国黑人问题的视频，还有很多经过PS的、对黑人进行恶意造谣的视频，如将非洲治疗艾滋宣传广告P成宣传中国女性的广告（图一），这更加激起了网民的民族情绪。再加之中国人的民族意识十分强烈，在媒体渲染亡国灭种的论调中进一步激化为民族中心主义，对黑人这个种族产生歧视与排斥。这一系列因素相结合，最终导致了“抖音用户反黑高潮”的爆发。

三、评价与思考

这场运动，是中国黑人问题在媒体引导与民族情绪推动下的一次爆发，但该如何定性这场运动，当下并无定论。从中国人社会群体的角度出发，由于民族意识的形成是中国人社会化进程中的重要步骤，在关于中华民族的议题上很容易走向偏激，但这也增强了社会群体的团结性。虽然媒体带有目的性的消息和谣言的传播一定程度上激化了种族矛盾，但下意识地、朴素的就是心中真正所想的，这场运动显示了中国人心中对黑人问题的担忧。从种族问题的角度出发，这场“抖音用户反黑高潮” 对黑人群体带有严重的偏见并大量造谣，的的确确是存在严重的种族歧视，但是除开造谣的部分，一些黑人也确实在中国做出过可恶的事情，比如一个黑人说唱歌手给自己的微博账号取名为“成都殖民地”，诸如此类的事情必定会激发了中国人的民族意识。

当然，这次运动虽然主要关注点在中国的黑人问题上，但笔者认为也可以转化到中国人自身，转化到中国人、华人、华侨、华裔（以下简称华人）。华人在欧美国家基本上也是处于社会分化的下层阶级，也同样没有媒体发言权，也经常在电影、电视等媒体中被污名化。由此也可见，种族问题确实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社会问题。

至于应该如何解决中国的黑人问题，笔者认为现在也没有一个最优的方案。我国现在管理黑人的办法大致分两类，对于黑人留学生，国家出于国家战略要求与国家形象的塑造给予较为丰厚的补助；对于居留在中国的黑人，中国按照外国人管理条例管理。但是，这次“抖音反黑运动”反映出这样管理方法的不服众性，这在一个民主国家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对于黑人留学生，争议点在于对黑人留学生的素质高低以及是否匹配这样的优待，对比中国学生升学的艰难，便出现“中国人民大学加纳留学生”这样的爆发事件。这背后所体现的，是大众认知中社会分化为底层的群体却享有极高的优待，因此被定义为崇洋媚外。对于居留在中国的黑人，争议点在于他们被归为了中华民族，黑二代的民族显示的是“汉”。这种做法虽然同国际社会的做法一致，但忽视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这个“中华人民”的分量。中国人作为一个民族意识极其强烈的群体，不能容忍黑人这种与自己有极大特征差异的群体融入自己的社会群体，成为自己的“同胞”。中国黑人问题究竟该怎么解决，还需要逐渐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