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烟

黄藤静卧在窗边，窗外是烟与城市。
她来这座城市快一年了，上个月因为母亲病逝，请了几天假，可好死不死，又在头一天晚上赶回家的路上摔伤了腿。因为业绩问题，她在右脚打着厚石膏的情况下，只能一瘸一拐地往公司走。
听说公司又要搞改革，老板嘴一张，一闭，唾沫星子残浪般把他的西装溅得干一块湿一块。他尽说些有的没的，去年的方案现在还没拍定，说好的员工福利是一点没给，工资更是拖欠了好几个月，说什么公司经费紧张，要员工体谅体谅之类的屁话。黄藤每次周一都要听老板在那扯东扯西，听得耳朵起茧，肚子发胀。
黄藤的父亲是一个地方小公司的经理，从她小时候起，就听到她父亲每天都在抱怨，说什么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懒，越来越不听话了，天天不务正业，搞些乱七八糟的，跟烂掉的耗材一样。黄藤想起来，她父亲之前好像还打过了一个来讨薪的工人：
“他抡着铁棍，一下下地砸到那工人的肩膀上、头上”
她与身边朋友聊天时，总会提到这件事。
公司倒闭后，黄藤父亲整天郁郁寡欢，回到家就喝酒，喝完后就上阳台，把烟一根一根地抽。母亲也等收拾好东西后，马上带黄藤上床睡觉，她在床上有时睡不着，卷着被子左翻右翻时，总能隐约看到母亲的脸上有着一些淤瘢。
下班了，现实的喧闹把黄藤拉进了现实。
老板已经出去了，黄藤看到他的一些文档还留在桌子上，便收拾了一下，准备拿出去给他。
外面传来一声闷响，几秒后，是几声尖叫。
她知道，又有人想不开了。
这座楼，最近一个月从楼上一跃而下的，超过了十个人。
黄藤屏住呼吸，往楼下瞄了一眼，令人惊奇的是，这次是个熟悉的面孔。
“老板死了？老板死了!”
黄藤沉默，她把头抬了抬，看到了楼上站着的一名工人。她不自觉地想起，那天晚上她父亲的样子。
公司倒闭后，因为半年的工资被几乎无期限拖欠，几名工人把黄藤父亲拦住，想要个说法，可黄藤父亲还想挑起棍子来。于是被几名愤怒的工友朝着肚子打了几拳，倒在地上，过了一会便没了气息。
那天黄藤与母亲在家得知了这条消息，松了很大的一口气，黄藤知道，以后再也不会听到那数声愤怒的咆哮与打骂声，再也不会被无缘无故地殴打了。
她现在也有种差不多的心情。
但她也知道，这一切过不了几天就会恢复原样，工人会被捕，警察会出警，把他们带到法庭处决。杀死一个老板后，还有千千万万个老板再次上位。
她发觉这还不足以消除她心中与这社会上那深深的伤口。
她看向身旁的积木，那是她母亲临终前送她的礼物。积木的旁边有一道道凹痕，这是固定用的，这些积木诡异而有序地排列着。黄藤从几天前就看到过它了，现在几乎还是以一种屹立不倒的姿态撑在那里，如武器锐利，如城堡般坚固。积木堆的旁边，是隔壁的同事带来的《列宁选集》
顺着视线，黄藤望向了窗外，城市与烟的夹缝中漫开了一道光。